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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花君老二接過局票來看,具名果然是「雙木」。華北飯店在煤市街,相去不遠;便跟她的心腹娘姨姚媽說:「我們走了去吧!」

  走亦還有一段路,她之不辭跋涉,主要的原因是,不願讓車夫知道「林老爺」實際上是「吳老爺」。至於姚媽,知道她有這樣一個恩客;即便她與吳少霖就近同赴陽臺,亦無須瞞她的。

  到了華北飯店食堂,吳少霖當門而坐;一眼瞥見,起身迎接,連姚媽招呼著一起坐下。那姚媽三十三、四年紀,丰韻猶存;一樣也著了裙子,看不出是風塵中人。吳少霖靈機一動,暫不說破,只問:「喝點甚麼?」「甚麼快,喝甚麼。」

  最快是可哥;咖啡還得現煮,可哥拿現成的粉末,用開水一沖即是。等可哥一端上來,姚媽識趣,起身說道:「我去解個溲。」說完,離座而去。

  「房間開好了,三樓六十八號。」吳少霖問:「是你先進去,還是我先進去?」

  「我先去。」花君老二說道:「姚媽來了,你另外給她五塊錢;叫她在這裡等。」

  等姚媽從洗手間回來,不見花君老二;便笑一笑用蘇州話說:「二小姐阿是『轉局』去哉?」

  「不錯。轉局去了。」

  吳少霖跟她相視一笑,隨即取皮夾子掏出來兩張鈔票,十元、五元各一。

  「『條費』以外,多的是你的。」

  「條費」已由五元漲至八元,「雙木」是頭一次叫局的生客,例須付現;下賞通常是兩元,恰好是一張十元鈔票,吳少霖額外賞了五元,姚媽笑嘻嘻地道破「謝謝耐!豪燥去吧!二小姐勒俚等耐。」

  「等一等不妨。」吳少霖說:「我有話問你,二小姐如果嫁人,你願意不願意跟了去?」

  「啥人?」姚媽問說:「阿是廖三爺?」

  「你先別管。你只說你自己的意思好了。」

  姚媽想了一下答說:「要問二小姐。」

  「好,我知道了。」

  吳少霖到得三樓六十八號,敲門入內,只見花君老二,已卸去旗袍,「熱水河開得太足了。」她說:「熱得出汗。」

  「要不要先洗個澡?」

  「不!」說著連小夾襖也脫了下來,裡面是一件細白布的雙襟褂子;未用肚兜,所以胸前鼓蓬蓬地兩團肉。吳少霖一把抱住她說:「我們先談點正經。」

  「談正經就好好坐著談。這麼死抱緊了,我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吳少霖便鬆開手,一面卸長袍;一面說道:「你如果跟廖三爺,把姚媽也帶了去;使一條金蟬脫殼之計,你看怎麼樣?」「甚麼叫金蟬脫殼?」

  「廖三爺色得很;姚媽又騷在骨子裡,如果她跟了去,要不了三個月,就會把她偷上手。那時候,你就可以跟廖三爺開談判了,自願退位讓賢,不就可以下堂了嗎?」

  花君老二眨著眼,不作聲;好一會才笑道:「那天有個客人跟吃過洋墨水的留學生開玩笑,說他留學過好幾國,就是沒有到過德國;罵人不帶髒字,說他『缺德』。我看你就是這麼個人;怎麼想出這麼缺德的一個法子?」

  「你別管缺德不缺德,只說這個法子行不行?」

  「行倒是行。不過有兩層,第一、姚媽肯不肯?這一層也還好辦,我跟她說得通;就怕廖三爺不放我走。」

  「這就要姚媽跟你唱雙黃了;姚媽不妨跟廖三爺大吵大鬧。那一來,不放你走,事情就擺不平;他自然挑容易走的路去走。你想呢?」

  「可是。這一下弄假成真,姚媽是不是真的願意跟他呢?」花君老二又說:「何況他家還有一頭母老虎在那裡。」

  「那你就不用管了。」吳少霖說:「她願意當廖家的姨太太,最好;不願意,她自有辦法弄一筆錢出來。至於廖家有頭母老虎,姚媽不比你這麼忠厚老實。她是不會怕的。」

  花君老二考慮了好一會,終於下了決心:「聽你的話。」

  於是攜手入羅幃;當兩情酣暢時,花君老二變卦了。

  「我不要跟他,我要跟你。」

  「你只有先跟了他,再來跟我,才好做長久夫妻。」吳少霖氣喘吁吁地回答。

  到得下床後,花君老二坐在梳粧檯前,從皮包中取出梳子、粉盒,對鏡整妝,吳少霖坐在她身旁,抽著煙複又相勸。

  「你不要三心兩意,頂多半年的工夫,你就自由了。」

  「半年的日子,好長在那裡。」

  「那也好解決。」吳少霖答說,「如果你真的想我;一通長途電話,我就來了。」

  花君想了一下說:「我們在蘇州見面好了。蘇州我還有個親姊姊在那裡,好比我的娘家,我說回娘家,他不會疑心的。」

  「好。」「吳少霖同:「你姊姊住在木讀?」

  「你怎麼知道?」

  「吃你們這行飯的,談起來總說是蘇州木讀人;所以我這麼猜想。」

  「我是真正木讀人,好幾代都在本讀,沒有離開過。」花君老二又說:「我也是好人家出身;我姊夫在木讀開旅館。」

  「那倒好!我去了蘇州,就住在你姊夫旅館好了。」

  「不要、不要!我決不要他們曉得,我有你這樣的一個人。」

  吳少霖原是隨口一句,看她如此認真,便即答說:「好!我知道了。將來你要我怎麼辦,我總照你意思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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