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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人民國後,袁世凱以此處作為他的「養心殿」,並改名為「居仁堂」,樓上住宿,樓下會客,並在堂後另建一處洋樓,就是延慶樓,作僚屬辦公之用。

  如今,改成曹錕的「簽押房」及臥室;自然也是李彥青的簽押房及臥室。

  國務總理的人選,成了曹錕很頭痛的一個問題,吳景濂不斷對津保派催促,要求履行諾言;而津保派中,有人主張以天津籍而曾任段內閣內務總長的孫洪伊組閣,以示與段祺瑞修好;同時吳佩孚直接打電報給曹錕,請于老外交家顏惠慶及孫寶琦二人之中,擇一提請國會同意。

  眾說紛紜,各有來頭;曹錕便與李彥青商議,該如何決定。

  「自然該聽四爺的話。」

  李彥青說:「而且孫伯蘭是咱們天津人。」

  伯蘭是孫洪伊的別號。

  「那,吳子玉那裡怎麼交代?」

  「三爺,」李彥青勸道:

  「吳大帥有汗馬功勞,不錯;不過,大總統到底是三爺你在當,不是他。」

  曹錕沉吟了一會說:「好!你說我在當大總統,我就自己作一回主;聽吳子玉的話,不是顏,就是孫。」

  李彥青也知道,曹錕不願開罪吳佩孚,便見風使舵地說:

  「既然如此,就提孫大爺好了,到底是多年的熟人。」

  消息一傳,吳景濂大為失望;而掃興之事,尚不在此,他的議長在任期已滿,而據說津保派準備支持原任參議院議長王家襄竟選眾議院議長。如果此說屬實,津保派過河拆橋,未免欺人太甚了。

  最使他惴惴不安的是,眾議院中,反吳的各派系,已經聯結成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勢力,這些派系包括最大的國民黨、研究系、以及反直系皖、親奉的小政圈等等,已取得協議,蓄意杯葛吳景濂;而他本人又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所以不但「入閣拜相」的美夢成空,議長寶座,亦將不保。

  因此到了十一月五日,眾院集會,行使孫寶椅組閣的同意權時,有個議員首先提出程式問題,說吳景濂議長的任期已滿,應該改選;這天投同意票,必須另選臨時主席主持。反對派的議員原是有預備的,一到有人發難,立即便有好幾個人,分兩路疾趨而前,將站在議長座位以前的吳景濂,推的推,擠的擠,硬把他弄下了議壇。

  「你們是幹什麼?」

  吳景濂大吼著;當然也有吳景濂一派的議員,挺身相護,推推拉拉,怒吼指斥;還有些存心看熱鬧的,在下面呐喊起哄,一時秩序大亂。

  怒不可遏的吳景濂,手裡有張「王牌」,便是警衛長湯步瀛,「你把強佔議長座位的議員拉下來!」他拍著胸脯說:「有事我負責。」

  湯步溉自然遵命照辦,帶著警衛,將在議壇上的議員都轟了下來;吳景濂大馬金刀地往他的座位上一坐,收復了「失地」。

  這一著,也多少在反吳派議員的意料之中,便有人登高一呼:

  「吳景濂沒有資格主持院會,改日再投同意票,贊成不贊成?」

  「贊成。」眾聲齊應。

  「既然贊成,打道回府。」

  「好個打道回府。」有人笑著答應,一下子走了許多。

  剩下的人,看看人數不足,流會已成定局,亦都紛紛離座;其中便有廖衡,一出議場,便遇見吳少霖,兩人已有一星期不曾見面了,歡然握手,相互問訊。

  「老弟,今兒有空沒有?」

  「有、有。」吳少霖答說:

  「我請平老小酌;正陽樓吃螃蟹,如何?」

  「好!我來作東。」

  「誰作東,是小事。」吳少霖問:

  「要不要另外再找幾位?」

  「不必!」廖衡將他拉到一邊,低聲說道: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是、是!」吳少霖看了看表說:

  「時候也差不多了,等我回辦公室把攤子收一收,馬上就走。平老請先到休息室去喝杯咖啡,稍待片刻。」

  「好、好!我等你。」

  正陽樓在前門外向市,以爆羊肉及蟹出名。爆羊肉勝於正陽樓的還有,蟹則必推此處;因為正陽樓的大閘蟹自東南魚米之鄉的陽澄湖運到後,先經特殊手法調養得膏肥黃滿,方始登盤。價錢自亦不貨,廖衡為了體恤吳少霖,不肯多要,只要了一尖一團,慢慢剝著蟹,間談正事。

  「你看這個局面怎麼樣?」

  這話很難回答。吳少霖想了一下答說:

  「我看曹三爺亦像當年的袁項城一樣,只怕是坐在火爐上了。」

  「不錯!老弟的眼光很厲害。」廖衡又問:

  「吳大頭呢?」

  「來日多艱,只看今天的局面就知道了。」

  「你是吳大頭的人——」

  「不!」吳少霖打斷他的話說:

  「我進議字,並非吳議長的來頭;不過,承他看得起我而已。」

  「那末,」廖衡說道:

  「如今眼看吳大頭議長的位子都坐不穩了,老弟有何打算?」

  他這話有言外之意,吳少霖不敢造次回答,便很深沉地說:

  「無非循分供職。」

  「大選已過,曹氏憲法也產生了,以後的國會,不會有什麼好戲唱了;老弟大才槃槃,屈處下僚,豈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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