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八大胡同 | 上頁 下頁 | |
三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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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本公使不知道他說的什麼?但他的隨從的武官卻愣住了。 原來日本公使芳澤謙吉,是日本最大政黨政友會總裁犬養毅的女婿,這年七月方始奉派來華,正值黎元洪為直系軍閥逼迫「出亡」,所以一直未曾呈遞國書。 他雖早就在中國當過外交官,卻不通華語,不過,隨同覲見的陸軍武官土肥原賢二,自大正元年,也就是中華民國元年在陸大畢業後即奉派至關東軍服役,久任張作霖的顧問板西利八郎的副官,最近調至日本公使館任職,十年來足跡不離華北,深諳華語;曹錕亦是舊識,心想他不應該不知道日本已有多少年沒有女天皇了,何以有此錯誤? 錯誤是曹錕的侍衛官造成的,本來覲賀的使節,須先排好姓名卡片,每人一張,不道臨時失手搞亂了,將日本公使誤為荷蘭公使,以致將大正天皇誤為荷蘭女皇。 這時,在一旁照料的大禮官陰昌,趕緊上前,親自翻譯,改正了曹錕的錯誤。不過,曹錕自己也發覺了。因為: 第一、他發現了土肥原賢二,既是日本武官,他所陪侍的,當然應該是日本公使。 第二、出生于北海道的芳澤謙吉,身不滿五尺,是名符其實的東洋矮子。 因此,他向負責報名的侍衛官瞪了一眼,向陰昌說道: 「午樓,你別走開!」 午樓是陰昌的別號。 接下來的芳澤補遞國書,由於陰昌親自照料,未再出錯,但笑話已經傳出去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曹錕回到延慶樓中休息。 津保派的要角為他設宴慶賀,由高淩霨作主人,首座自然是「大總統」、第一名陪客便是吳景濂。 依次敬酒後,曹錕的嬖人李彥青,在後面輕輕拉了拉他衣服,這是一個暗號。 於是曹錕咳嗽一聲,提高了聲音對高淩霨說: 「澤佘,今兒子玉給我來了個電報,誰當國務總理,他跟我的意見不同;還得好好兒商量,目前只好請你多辛苦,暫時代一代。」 「是。」高淩霨面無表情地回答。 這是有意安排好的一著。 因為吳景濂凱覦閣揆一席、形於詞色;而吳佩孚決不會同意,津保派亦不顧跋扈成性的他當政,但怕他迫不及待的會當面提出要求,曹錕一定難以應付。 所以想好了先發制人的辦法,來封住他的嘴。 不過吳景濂並不死心,轉臉說道: 「請問大總統,閣揆人選,大總統心目中是什麼人?吳子玉保薦的又是誰?」 這樣咄咄逼人地盯著問,曹錕不免發窘,大家也都替他捏一把汗;萬一他竟因面情難卻,對吳景濂作了任何承諾,要打消就得大費周章了。 也許真是福至心靈,曹錕遲疑了一會,作了個很圓滑的回答: 「蓮伯,事在未定之天,我跟你說了,能成功最好;如果不成,豈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我還是不說吧!」 這意思是,他願意延攬吳景濂,只因吳佩孚不贊成,所以事在未定;同時也打了照呼、暗示即今未能合作,大家還是朋友。 吳景濂對他的回答,雖未能滿意,但亦並無怨尤。 「大總統,」高淩霨顧左右而言他地問, 「寶眷那一天進京?」 「這。」曹錕答說: 「我還得研究、研究。」 跟誰研究呢?自然是他的嬖人李彥青。 此人原是保守澡塘子裡的一個小夥計,生得細皮白肉,細腰豐臀。背影像個少婦;自從成了曹錕的「男妾」,寵擅「專房」,由副官而副官長,最後成了軍需處長;最新的頭銜是「公府庶務處長」。 曹錕這天進京就任,隨侍的便是「李處長」。接替進京,自然是庶務處長的事。 宴罷客散,曹錕由李彥青伺候著擦背洗澡,然後,腰部圍一塊大毛巾,在開足了暖氣的延慶樓上,靠在軟榻上,讓李彥青捏腳時,談到了這件事。 「三爺,」李彥青問: 「你老是跟太太、姨太太一塊兒住呢?還是分開來住?」 「一塊兒住怎麼樣?分開來住又怎麼樣?」 「宮裡可是有規矩的,誰該住那兒,分得清清楚楚,住的地方不對,會有人造謠言。」李彥青緊接著說: 「造我的謠言不要緊,造三爺、造姨太太的謠言,我的罪過可大了。所以,三爺若是跟太太、姨太太一塊兒住,三爺洗腳,我就不便伺候了。」 「說得不錯,說得不錯。」曹錕連連點頭: 「分開來住,分開來住。」 李彥青是經過高人指點的,因為曹錕在保定,沒有人注意他的起居;但一登大位元,情況大不相同;而況公府為眾目昭彰之地,如說李彥青亦住在「深宮內院」,曹錕的餘桃斷袖之癖,就會喧騰人口,大損他的公府庶務處長的形象。 因此,只有曹錕與妻妾分住兩處,他伺候曹錕「洗腳」的「韻事」,才能「遮蓋則個」。 於是李彥青開始安排,曹錕仍住延慶樓,他的妻妾住延慶樓前面的居仁堂——其名為堂,實際上亦是樓。 此處本來是儀鸞殿基址。庚子之亂,德國陸軍元帥瓦德西擔任八國聯軍統帥,以西苑為總司令部,瓦德西住儀鸞殿;到得第二年二月底,儀鸞殿深夜起火,他的參謀長許華茲少將,被活活燒死,儀鸞殿自然亦成了一片瓦礫。 及至兩宮回鑾,接納外國公使的建議,將原址改建為一座俄式的洋樓,專為接見國際使節之地,定名為「海宴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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