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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張起元也是聽說棲鳳閣老四有「詩妓」之名。有意試試她,看她有何把握?聽她這樣口答,很滿意地說:「好,你改吧!」

  「容易!『天天』改『日日』——」

  「錯!」

  「錯」字剛出口,棲鳳閣老四搶著說道:「俺覅急★!倷還不曾聽完;『日日啟華筵』,那哼?」

  五言詩仄起平收,第三字亦應用仄;而「開」字是平聲,所以廖衡說她錯,改成仄聲的「啟」字就不錯了。廖衡乖乖地幹了一杯酒,卻還有話。

  「仲海,你應該敬她一杯酒,不然你沒法兒過關。」

  「是。」楊仲海答應著,持著酒轉身說道:「謝謝耐!」也是蘇州話。

  接下來搖到首座的張起元,他念了一句:「幾人口角流涎」。六字雙關,表面上接「華筵」;骨子裡是指票款。

  原來史大通那「要鋼鋼」三字是個啟示,在座的議員都認為用自嘲自謔的態度,來應付這個話題,是比較聰明的辦法。

  下把骰子三點,該作陪的單震接令,他當然是恭維之詞。「袞袞諸公望若仙」。然後是王澤之的八字句:「津保洛陽到處周旋」。

  最後剩下河南的嶽鹹斌,就不必搖了,「岳老爺,」花君老二說道:「請你收令。」

  嶽鹹斌亦同樣地採取自嘲自謔的態度,而且相當率直:「八百羅漢說來真可憐!」

  此言一出,舉座微笑不語,場面似乎有些尷尬;吳少霖便向他請來的朋友說:「諸公笑談,不足為外人道;尤其是新聞記者。」

  「不會,不會。」單震與劉一鶴同聲回答。

  吳少霖怕新聞記者,而新聞記者偏偏找到了他。

  此人是中立的「京華日報」記者,名叫林華寶,他的採訪手腕很高;從電報局中得到線索,廖衡發出十二通密電,收報的人都是國會議員;因而到六國飯店去訪廖衡。不道撲了個空。

  向同業打聽,據廖衡剛到京時,在鐵路飯店招待記者,有吳少霖在場招呼,所以一見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廖議員不在六國飯店;在那裡?吳先生一定知道,請你告訴我。」

  吳少霖明知廖衡高臥在花君老二香閨中,但決不會透露:「對不起,」他說:「我也不知道他在那裡?」

  「你今天會跟廖議員見面不會?」

  「還不知道。」吳少霖答說。

  「我跟廖議員是世交,他到京以後。我不過盡晚輩之禮招呼而已。他有事才會找我。」

  這個記者不得要領,怏怏而去;但京華日報的社長黃雲鵬,得到確實消息,廖衡確是由吳少霖負責接待,因而親自出馬來採訪。

  北京的報紙有三十多家,背景不同,規模不一,這家京華日報標榜中立,發行量雖不算大,但在政學兩家有相當地位。

  而黃雲鵬又是社長的身分;吳少霖不能不買他的帳,「黃社長,我替你找找看。」他說:

  「這裡人多,講話不便;你請坐一坐,我找個清靜的地方去打電話。」

  吳少霖找到另一個辦公室,電話打到花君老二班子裡,說廖衡剛走;再打到六國飯店,說廖衡剛到。即一時接上了頭。

  廖衡很爽快地說。「你馬上陪他來好了;我在餐廳等他。」

  吳少霖擱下電話,故意跟同事聊了一會閑天,才回到自己辦公室,「黃社長,」他說:

  「找是找到了,廖議員先不肯接受訪問,我勸了好半天,說貴報是很有地位的報紙,而況是黃社長親自採訪,一定要尊重。廖議員答應了,他在六國飯店餐廳,請你午餐,聊表敬意。」

  「不敢當,不敢當,我擾他一杯咖啡好了。」

  「那就請吧!」

  於是坐上黃雲鵬的汽車,直駛六國飯店,在餐廳中經由吳少霖的介紹,彼此作了一番寒暄,喝著咖啡,漸漸談入正題。

  「黃社長有甚麼話要問我,儘管說。不必客氣。」

  「好!廖議員既說不必客氣,那末,我措詞方面,如有不恭之處,要請你多多包涵。」

  「言重、言重!」廖衡答說:「無話不談,不必顧忌。」

  吳少霖聽得他們這番交換的話。心裡不免嘀咕,急忙向廖衡使個眼色;廖衡微微擺一櫻手,仿佛示意放心;又似阻止他不用管這件事。

  「廖議員,請問你這趟進京,是不是為了大選?」

  「是的。」

  「打算選曹巡閱使為大總統?」黃雲鵬問:「外間風風雨雨,說票價多少多少,形同豬仔。請問廖議員對此說的看法如何?」

  「我不會做豬仔。」

  「喔,」黃雲鵬很注意地,「廖議員的意思是,此行與票價無關。」

  「那又不然。這是兩回事。」

  「票價與選曹有密切關係,怎麼說是兩回事呢?」

  「你是說,得了票價,就要算豬仔議員?」

  「是的。」黃雲鵬點點頭,「既得票價,能不做豬仔嗎?」

  「不錯。」廖衡答說。

  「我這次進京,確是為了五千元票價,這不必瞞大家,有些人盤踞要津,於了多年肥缺,宦囊甚豐,這是儻來之物,大家可用;不過沒有機會,他們是一毛不拔的。」

  黃雲鵬大為詫異,想不到他會說得如此坦率,採訪的興趣也就更濃了,「照廖議員看,」他問:「這一次是個拔毛的機會?」

  「是的。很難得的一個機會。」

  「你是掌握住了這個機會?」

  「無所謂掌握,機會是本來就在那裡的,只要願意,自有人把機會送到你手裡。」

  「慢點,慢點,廖議員,」黃雲鵬想了一下說:「請你談一談,何以得了票價,仍舊可以不算豬仔議員?」

  「黃社長,」廖衡答說:「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先要談一個邏輯,何謂豬仔議員?因為他甘於賣身;那末不賣身就不是豬仔了是嗎?」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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