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八大胡同 | 上頁 下頁 | |
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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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雙台」,實際上只有一桌菜,因為廖衡的交遊雖廣,但此來情況特殊,熟人見面問一句: 「是為大選來的吧?」 那時是承認呢還是不承認,如果承認,下面或許就會問出不好聽的話來;倘或不承認,那末進京又是幹什麼? 為此,他只請了四個跟他一樣,態度暖昧,不願談大選的國會議員,另外是吳少霖所邀的單震與劉一鶴,再加上楊仲海,主客一共九人。 「今宵只可談風月。」作主人的一人席就宣佈;然後說道: 「少霖,叫條子還是你執筆吧!」 「是,平老。」 四名議員,都有相好的;楊仲海仍舊叫了棲鳳閣老四,單震與劉一鶴難得到清吟小班來,一時都想不起有什麼中意的人,便由吳少霖「薦條子」,他自己仍舊叫的梅春老七。 等開了席,所叫的條子,陸續而至,花君老二以女主人的身份周旋,小班的姑娘以及「跟條子」的「本家」、娘姨,自己人交談,都說蘇州話,一時鶯聲嚦嚦,曼呼嬌笑,熱鬧非凡。 由花君老二開始,姑娘們一個個挨次敬酒。 從首座的山西籍議員張起元起,接下來是河南的嶽咸斌、福建的王澤之、江蘇的史大通;然後才是廖衡的「小朋友」。 敬酒以外,照例有一兩句門面話,這一套規矩行完,已經去了一個鐘頭、了。 「今天是雅集,」廖衡說道:「我們行個酒令如何?」 此言一出,肚子裡墨水不多的人,不免惴惴然;吳少霖善於察言觀色,他向坐在他右首的主人說: 「平老,酒會直乎雅俗共賞;太難了,我可敬謝不敏。」 「當然,當然。廖衡拿手指著說:「九個人,自一言至九言聯句,各位贊成不贊成?」 首座的張起元點點頭說:「起令吧!」 「忝居令官,我佔便宜,起句只有一個字。」廖衡回頭向花君老二說:「你說一個字看;隨便什麼字。」 花君老二想了一下說:「現在不是選大總統嗎?我就說個「選」字。」 廖衡暗暗皺眉,真是俗語說的,「那責不開提那壺」;不過,已經起了令,不能不算,正在躊躇之際,詩做得很好的劉一鶴開口了。 「選是上聲、十六銑;不過琰、賺、潸之韻,可以通用的。」 「索性寬一點。」廖衡說道:「平仄通押。」 「如果平仄通押,第一個字應該用仄聲,稍示限制。」 「好!」令官接納了劉一鶴的建議,叫人拿骰缸來,用兩粒骰子搖,是十一點,由他右手的楊仲海數起,一圈轉過來,再數餘數,該坐在楊仲海上首的劉一鶴接令,他從從容容地說了兩個字:「選賢。」 「轉到平聲一先了。」令官吩咐花君老二:「再搖。」 這回搖了個三點,數到史大通,他用蘇州腔的官話說:「選賢是選賢,不過:『要銅鈿』。」 有點殺風景了,吳少霖不免傷腦筋,怕這個令行到後來,會讓主人尷尬,得想個什麼辦法匡之於正。 正在尋思之際,只見花君老二推了他一下說:「該你了。」 吳少霖定睛看時,搖了個滿數十二點,數過來該他接令;於是想了一下說:「萬選青錢。」 「這一句接得好。」劉一鶴應聲而言:「我賀一杯。」 吳少霖自己也很得意,因為這一句很巧妙掩蓋了那「要銅鈿」三字;因而舉杯說一聲。「謝謝,我陪一杯。」 喝於了酒,他將骰缸蓋子闔上,花君老二拿起來搖了三下,揭開蓋子一看,她自己先就笑了。 「這麼巧!剛剛最大,現在最小。」 最小是兩點,一下數到楊仲海;他對此道本不在行,加以猝不及防,因而有些張惶失措,「該我?」他問:「第幾句?」 「五言。」棲鳳閣老四在他身後提示。 「喔,五言。」他定定神才想起吳少霖的那句「萬選青錢」;照「錢」字押韻,眼前風光有個字可用,脫口說道: 「天天開華筵。」 這五個字一念。劉一鶴第一個皺眉;作令官的廖衡毫不客氣地說:「罰兩杯!」 楊仲海大窘,但長者所命,不敢違拗,幹了一杯酒,等花君老二為他斟第二杯時,棲鳳閣老四用蘇州話問道:「廖老爺,哈勒要罰兩杯介?」 「唷,」也是蘇州人的史大通笑道:「有人匆服貼哉!看令官老爺那哼說法?」 「我自然有我的說法。」廖衡說道: 「四小姐,你要替仲海打抱不平不是?我聽說你也頗通文墨,這樣好不好,你先喝一杯,如果我的說法不通,陪還你一杯,另外再罰一杯。如何?」 「蠻好!」棲鳳閣老四,拿起楊仲海的酒,一飲而盡, 「好!」廖衡指著劉一鶴說:「剛剛劉老爺說過,第一個字要用仄聲;『天』是平聲,你總知道吧?」 「勿錯格;第二杯呐,罰點啥?」 「『天天開華筵』五個字都是平聲,這叫什麼詩?」 棲鳳閣老四嫣然一笑,拿起酒壺,替楊仲海斟滿了說:「輸脫格哉!耐吃脫仔吧。」 楊仲海如傀儡般,他人怎麼說。他怎麼做。等於了這杯酒,花君老二又要搖骰子時,卻為廖衡攔住了。 「這句詩要改對了,才能過關。四小姐,你替他改一改;改對了,我喝一杯,改得不好。你們倆喝個『交杯盞』。如何?」 「好,好!」大家都起哄附和。 「四小姐,」坐首席的張起元問,「你是想請令官喝酒呢,還是想跟仲海兄喝『交杯盞』?」 「自然要請令官喝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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