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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要不要我替平老去打一個,免得讓令友久等。」

  「也好。」廖衡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筆記本,翻了一會問:「直魯豫巡閱使者的王副參謀長,你知道吧?」

  「是王養怡不是?」

  「不錯。」王養怡單名一個坦字;廖衡把他家的電話號碼,告訴了至少霖。

  一路走向去打電話時,吳少霖一路轉著念頭;他知道王坦也是為曹錕賄選奔走甚力的核心份子,廖衡找他可能是直接談選票價碼,那一來「飛象過河」,自己可能會落空,得要早想辦法。

  辦法很簡單,先為自己爭取一段時間,也就是為花君老二爭取一段時間,他是早跟她說過了的,利益均沾,他也相信她一定能夠說得廖衡點頭,但一定要在廖、王見面之前,將事情敲定。

  因此,將電話叫通以後,自己報了姓名身分,說廖衡已經到京,不顧旅途勞頓,打算第二天上午約在來今雨軒見面,並又問說:「不知道王副參謀長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今晚上我本來有事,明天上午最好,十點鐘左右,我准到。」

  等轉回來,他將話倒過來說:「王副參謀長今晚上有事,約了明兒上午十點鐘,在來今雨軒見面。這樣也好,平老累了,讓老二陪著談談,早點休息吧!」

  「也好!」廖衡轉臉看著花君老二問:「你聽見吳三爺的話沒有?」

  花君老二報以嫣然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的安排,花君老二剛到門口,便發覺廖衡住的這個房間,正就是她跟吳少霖定情之處。

  「你要不要洗個澡?」廖衡一進門便問。

  「我不要。」花君老二答說:「倒是你,該洗一個。」

  「對!一路風塵,當然該洗。」

  「我替你去放水。」

  花君老二在浴室裡擰開水管,試了冷熱,調整好了溫度;再出來時,只見廖衡已卸了外衣,光著背梁,只著一條單褲,彎著腰在理皮箱,他的背影瘦骨嶙峋,不由得讓她想起吳少霖壯碩的身軀,頓時臉上一層發熱……

  「給你!」

  廖衡轉過身來,遞給她一個藍絲絨蒙面的長方盒子,打開來一看,是一掛珍珠項鍊;晶圓瑩白,每粒有黃豆那麼大,不免又驚又喜,但也有些疑惑。

  「是——」她終於問了出來:「真的珠子?」

  「當然是真的。不過,是日本的『養珠』」。廖衡答說:「我花一千塊錢,在日本洋行買的。」

  一見面就送一千元的重禮,花君老二自然很高興;當時就對著鏡子將項鍊戴上,回過頭來,微笑著讓廖衡欣賞。

  「也只有這麼白的皮膚,戴了才好看。」廖衡說完,披著大毛巾進了浴室。

  花君老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眼望著銅床,腦際自然而然浮起了第一回與吳少霖在這裡的影子。

  「那天——」

  那天先是掙扎,接著是合作,吳少霖自然是撿了一個大便宜,但花君老二也不覺得自己是吃了虧。

  「你的鬼把戲真多。」她似嗔非嗔地斜睨著,「以後再也不出你這種斷命堂差了。」

  接下來便是吳少霖為她去弄了鏡箱來,看她重新梳頭,同時談廖衡。

  「老廖這趟來,能弄多少錢?」她不稱廖衡為「廖三爺」了。

  「那可不一定。」吳少霖答說:「大概萬把元總有的。」

  「他跟我說過,要娶我,問我有多少債務?我說有五、六千。他說,他替我還了債,是不是就可以跟他了?我說是。你倒想,這趟他有了這麼一注財香,如果真的給我五六千元,我怎麼辦?」

  吳少霖想一想說:「你的意思不想嫁他?」

  「原是隨口一句話。」花君老二微皺著眉說:「如果他要認了真,事情可不好辦。」

  吳少霖心一動,「有兩個辦法,第一個你就嫁他好了,趁此機會氵忽個浴。」

  蘇州話洗澡叫「氵忽洛」,但在南班子中是一句行話,姑娘欠了一身的債,找個冤大頭灌米湯,替她還了債,「摘牌子」從良,嫁過去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不安於室,下堂求去,好比洗了個澡,渾身輕快,故而有此行話。

  「我,」花君老二搖搖頭,「這種事我做不出。」

  「不錯。你本性善良,『氵忽浴』那種存心尋事生非,吵得人家宅不安的事,我料你也不肯做。那末,第二個辦法,你跟我。——」

  他故意話說半句,從鏡子裡窺看她的臉色;只見她一愣,仿佛覺得他匪夷所思似地,便不肯說原來想說的話。

  「你跟我到那裡去逛一逛。」

  花君老二這才明白。她本以為「你跟我」就是「你嫁我」的意思;原來只是陪他去逛一逛,用意當然是避開廖衡的糾纏。這個辦法倒可以考慮。

  也不知道吳少霖已經下了決心要收服她;她不知道吳少霖覓到了一種據說是明朝宮方的興奮劑,只記得再續前歡時,被擺佈得欲仙欲死,又愛又怕;第二天照鏡子,發現兩個黑眼圈,為班子裡的姊妹取笑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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