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八大胡同 | 上頁 下頁


  吳佩孚有他的一套想法,很看不慣曹錕左右那班。私欲熏心的傢伙,尤其是曹錕的胞弟「曹四爺」曹銳。他做直隸省長時,聲名狼藉;吳佩孚大為不滿,明斥曹銳不安於位,終於垮了下來,當然把吳佩孚恨得牙癢癢地。因此,直系自然而然形成分裂。外人將盤踞在曹錕周圍的,稱為「津保派」;而在洛陽以吳佩孚為中心的,自然就是「洛派」。久而久之,津保派亦擔承不疑,而且有意地強調,只有津保派才是直系的嫡系;洛派則有「篡位」的企圖,兩派是勢不兩立的。

  津保派的實際頭目是曹銳;他有個好朋友就是邊守靖。此外還有幾名巨頭,論地位,第一個是高淩霨,字澤佘,天津人,前清舉人出身,由於湖廣總督張之洞的賞識,做到湖北提學使。民國二年,熊希齡出任財政總長保舉他當直隸財政廳長;那時曹錕是第三師師長,駐防保定,結成深交。曹錕由吳佩孚替他打天下,地位扶搖直上;高淩霨有此後台,終於民國十年夏天繼李思浩而任財政總長。以後又當梁士詒內閣的內務總長,兼代交通總長;唐紹儀內閣的財政總長;汪大燮內閣蟬聯到張紹曾內閣的內務總長。黎元洪讓直系逼走以後,張紹曾亦因受排擠而辭職,中樞主政無人,高淩霨成為攝政內閣的首席,在名義上是北政府的最高負責人。其間且一度擔任曹銳辭職後的直隸省長,是北政府中近年來官運最亨通的一個人。

  其次就是吳景濂,奉天興城人,字蓮伯;與他的門生又是小同鄉,現任直隸省長的王承斌,字孝伯,為人合稱「興城二伯」。王承斌亦是津保派中的要角。

  另一名要角是山東省長熊炳琦,字潤丕;曹錕的小同鄉,老部下,擁曹上臺,他是最熱心的一個,如」今拉攏國會議員,都是由他跟邊守靖出頭,這天就是他跟邊守靖聯名請客;約了十來個政治團體的負責人吃飯,談大選問題。

  這些政治團體說起來也算政黨;大大小小有三十幾個之多,都是國會議員所組織。「八百羅漢」分隸三十幾個小組織,每個平均不到二十人,名稱不脫、「民治」、「憲政」;隱晦些的用「適廬」、「樂園」之類;但最通行的辦法是,乾脆以地名標示,什麼「報子街十八號」、「香爐營頭條十六號」、「鐵匠胡同十二號」等等,最有名的是「石駙馬大街三號」,是四川籍的議員趙時欽所組織,是津保派所爭取的主要對象。

  吳少霖這天的任務,就是看看他受命邀約的議員來了沒有;倘或未來,便須催請。所以一到便跟邊宅的門房打交道。

  「湖南的鄭議員來了沒有?」他看著從口袋中掏出來的名單問。

  「是不是鄭人康?」

  「是啊。」

  「早來了。」門房答說。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剛才上頭在問,江西的符議員來了沒有——」

  「是符鼐升不是?」吳少霖不待門房話畢,搶著問說:「他來了沒有?」。

  「還沒有。」

  「我去找。」接著,吳少霖又問了幾個人,全部到齊,只差一個符鼐升;於是道聲:「回見。」轉身直奔宣武門外煤市橋的泰豐樓。

  原來這符鼐升字九銘,江西宜黃縣人,留學日本,畢業于東京高等師範學校。民國元年任江西教育司司長;下一年當選為參議院議員。在「八百羅漢」中,他對江西籍的國會議員,很有點影響力;這天就是在泰豐樓宴請同鄉。故意遲不赴約,藉以在津保派面前表示,他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因為如此,吳少霖對他很不放心,趕到泰豐樓,先問明瞭符鼐升確是在宴客,方始放心,便在走道旁邊的散座坐了下來,點了菜,又要了一斤花雕,向跑堂的說明,他是來催請符鼐升的。

  「你老安心慢用吧!符議員那兒正在鬧酒;等快散了,我會來通知。」

  「好極!」吳少霖許了那夥計:「都托你吧!回頭我多給小費。」

  一斤花雕喝完,興猶未央,但怕酒多了誤事,不敢多喝。要了碗米飯吃完,坐著喝茶,盤算見了符鼐升該怎麼說。

  「快了!」那夥計來報,「在穿馬褂了。」

  吳少霖尚未答話,已發現了符鼐升,正送客出門;吳少霖急忙掏了幾毛錢扔在桌上,說一聲:「帳到甘石橋一起收!」隨即跟了出去。

  等送完最後一個客人,符鼐升一轉身看到吳少霖,不由愣住了。

  「符議員!我等候大駕已經多時,櫃上帳已經結過,沒事了,請吧!」

  「老兄真厲害!」符鼐升答笑道:「我算服了你了。」

  「言重,言重!請吧!車子在門口。」

  出了泰豐樓,坐上汽車,直駛邊家,陪著進門,邊守靖已自降階相迎,抓住符鼐升的手,使勁搖撼了一陣。

  「九銘兄,」邊守靖故意繃著臉說,「你要罰酒!」

  「是,是!」符鼐升敷衍著,「該罰,該罰。」

  進入大廳一看,筵開四席;首席首座吳景濂,腦袋特大,格外觸目,不愧「吳大頭」的外號。這一桌的主人是山東省長熊炳琦,正在發言;向符鼐升遙遙舉手致了意,管自己繼續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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