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八大胡同 | 上頁 下頁


  「不是變卦。忙我一定還是幫!至於別的,根本就談不上。」

  「那,說了半天不是白說?」大金子傷心,「原來你根本沒有打算要我!」

  看她盈盈欲涕的神情,楊仲海大為著急:「你誤會了!我怎麼不想要你?無奈辦不到,你想想我一個月才有多少薪水?」

  「這也不是現在才知道的事。」

  「對了!可是我也是現在才知道,你要另立門戶。」話一出口,他發覺措詞不妥,趕緊更正,「不是,不是為這個。總而言之,我根本就不夠資格娶你!李五所說的,他家的那種情形,其實跟我倒很相像,我太太身子很壞;也很賢慧,我說要把你接去,她不會反對。不過,我不能那麼辦!」

  「為什麼呢?」

  「我不能讓你過很舒眼的日子;可也不能讓你去伺候一個病人啊!」楊仲海又說,「金子,我告訴你,我現在的想法,最好你能等我一年。在這一年之中,我一定想法子打開困境;另外找房子給你住。」

  她不懂什麼叫「困境」,不過意思可以猜想得到,沉吟又沉吟;自語似地說:「好吧,我就再受兩三個月的罪,到那時候你可別說了話不算!」

  「怎麼叫說了話不算。」

  「怕你又不要我了。」

  「怎麼總愛說這種冤屈人家心的話。」楊仲海氣急敗壞地說。

  「這樣說,你是要定了我?那好,兩三個月以後,我摘牌子另找房子住;門口寫的可是『楊公館』,你不能不承認」

  這莫非是要幹「私窩子」的勾當?楊仲海驚疑不止,卻又不便說明;所以張口結舌地答不上來。

  她看出他的心事,便即說道。「我把我的盤算告訴你吧!」

  她的盤算是盡這兩三月之中,找一個冤桶,狠狠地摟一筆錢,摘牌子委身于楊仲海;他不必為她另立門戶而操心,但楊仲海必得公開承認他娶了大金子。為的是她非要嫁個做官的,才能擋住李五不來找麻煩。

  楊仲海答應是答應了但心裡很難過,這樣子跟大金子住在一起實在也比李玉強不了多少。

  這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大早就起身了。大金子奇怪地問:「你怎麼不多睡一會?」

  「我有事。晚上再來。」他又加了一句:「一定來。」

  開銷過了,悄然出門,在茶館裡洗臉、喝茶、吃點心、看報;磨夠了時候,上衙門簽了到,隨即到虎坊橋眾議院去找吳少霖。

  「有事嗎?」吳少霖正在接電話,將話筒捂住了問。

  「我有點事想跟你談談。」楊仲海看他正忙著,料知一時無法交談,便即問:「中午一塊兒吃飯吧?」

  「不行!中午有個很要緊的飯局,歸我招呼、晚上也有事,有話明天再說好了。」

  「不!今晚上一定得跟你見個面。不然,你明天又沒有工夫了。」

  「既然如此,下午四點,在來今雨軒見面吧!我一定抽空來。」

  多說一句也不行,吳少霖一個電話還沒有講完,他面前的第二架電話又響了。

  楊仲海無奈,只得揚揚手離去,下午很早就到了中山公園,在來今雨軒找了個座位,喝茶閑等。只見來來往往,成雙成對地居多,男的大都是中年人,穿得很體面,有的咬著呂宋煙,有的戴著墨晶眼鏡,女的花枝招展,舉動輕盈,一望而知是國會議員和八大胡同的姑娘。

  四點一刻,吳少霖還未到,楊仲海有些沉不住氣,舉目四顧,來回把腦袋都轉得發酸了,才發現吳少霖的影子。

  「你可來了!」他迎上去說,「都四點半了。」

  約會遲半個小時,不算回事,吳少霖笑道:「我的楊二哥,才四點半啊!」

  楊仲海也知道埋怨錯了,急忙陪說道:「我是如大旱之望雲霓,話說得急了。你別見怪。」

  「有什麼好怪的?也沒有什麼好急的!」

  吳少霖好整以暇地踱著方步,跟著楊仲海到他的座頭上坐下,要了一杯「寇寇」,然後從馬褂夾袋裡掏出一把雪茄煙,放在桌上,長短參差、粗細各異,「牌子」更少雷同。他自己挑了一枝,也讓楊仲海隨意選用。

  「那來這麼多『雜牌軍隊』?」

  「都是『羅漢』送的。現在我專管聯絡,他們有事來找我,都客氣得很。」吳少霖點上雪茄,身子往後一仰,靠在籐椅背上,悠閒地噴了兩口青色的煙才問:「什麼事這麼急?」

  「少霖兄,」楊仲海湊過身子去,帶點窘色地陪著笑說:「你不是說,『遍地黃金,只要會撿。』我得跟你討教。討教,怎麼個拉法?」

  「法子多得很!」吳少霖彈了彈煙灰,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有沒有當國會議員的親戚?」「沒有。」楊仲海答說:「只有先父生前的兩個朋友,各在『八百羅漢』之列。」

  「喔,叫什麼名字?」

  「一個叫周大均,一個叫廖衡。」

  「那就行了,先撿點小錢;能不能發個小財,要看你的運氣,也要看你的本事。」

  「喔!」楊仲海眨了兩眼,急急問說:「少霖兄,怎麼回事,請你說給我聽。」

  「黎菩薩不是叫人給通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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