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安樂堂 | 上頁 下頁 | |
一一六 | |
|
|
「懷司禮,」陸愷急忙說道,「你說我怎麼不開竅?」 「紀父成明明是假冒的,他自己都承認了。就算你跟他沒有關係,你們是小同鄉總知道他的來歷吧?」懷恩接著又問,「他本姓甚麼?」 陸愷故意裝出搜索枯腸的神氣,然後答說:「大概姓韋。」 「魏?」 「不,韋陀的韋。」 再問下去,陸愷就甚麼都「不知道」了。懷恩心裡明白,韋父成的假冒多半是他搞的鬼。但此事既已決定從輕發落,亦就不必再深究,只鄭重告誡,切勿再妄生異心,覬覦非分的富貴。陸愷自然是說一句、應一句,如釋重負地走了。 §二十六 「老奴在想,韋父成假冒懿親,罪在不赦。不過是紀老娘娘同縣的鄉親,再說,也還沒有蒙受恩典。似乎也不必難為他了。」 「我也是這麼想,你去處置吧!」 於是懷恩作主,命郭鏞將推紀太后的鄉誼,從寬處理的緣故,告知韋父成准他用公家的驛馬回廣西,同時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勸他安分守己,作個小買賣度日。 這件事一傳了開去,越發有人怦怦動心,假冒不成,亦不至於有罪,大可一逞僥倖。因而有人自言先世為廣西紀氏;有人說在廣西賀縣經商時,與土官常打交道,自告奮勇,願赴賀縣,訪求紀太后親屬。還有人異想天開,上書都察院,自道為漢初紀信之後,與紀太后一族有極深的淵源,請求接見細陳始末。 這紀信是漢高祖劉邦的忠臣。楚漢相爭時,漢王劉邦為楚王項羽包圍在滎陽。劉邦不敵,割滎陽請和,願退居滎陽以西。「亞父」范增勸項羽不必理會,急攻滎陽。於是陳平行了一條反間計,範增為項羽所疑,一怒而去,中途病死。 但陳平只能緩一緩項羽的攻勢,滎陽之圍未解。劉邦部下的將軍紀信獻議,冒充漢王詐降,以便劉邦得以脫身。陳平贊成此事,黑夜中從東門放出兩千余婦女,項羽的部下,四面追逐,一片混亂,紀信假扮劉邦,乘了漢王的黃屋車,掛左纛旗,說食盡願降。楚軍皆歡呼萬歲。 及至引至楚王大帳。項羽識得紀信,便問:「漢王呢?」 「早就走遠了。」 原來漢王劉邦乘東門外楚軍追逐婦女大亂之時,已從滎陽西門遁走。項羽大怒,將紀信活活燒死。後來漢高祖感念紀信捨身救主之功,為之立廟,賜號「忠佑」。 由於上書人自稱為紀信之後,左都禦史馬文升頗為重視,特派廣西道禦史滕佑接見其人。 「足下就是紀伯雲?」 上書人紀伯雲答一聲:「是。」 「哪裡人?」 「河間府。」 「你說與紀太后一族,有極深的淵源,請你仔仔細細說一說。」 紀伯雲談紀信的故事,一直到為楚王燒殺,都與《史記》、《漢書》的記載無異,但還有一段聞所未聞的下文。 據紀伯雲說,當時紀信知道冒充漢王劉邦一事,為項羽發覺以後,必無倖免之理,所以先遣跟在身邊的長次兩子,逃出滎陽。長子死于亂軍之中,次子南走百越,投身傜僮之中,這就是紀太后的祖先。 滕佑覺得這個說法不可思議,便即問說:「你這話從何而來?」 「我家世代相傳,都是這麼說的。」 「世代相傳?」滕佑細想了一會說道,「不錯,廣西在戰國為百越之地,亦稱蠻越,可是你知道不知道『吳起相楚,南並蠻越』,百越原屬楚國?」 「知道。」 「那麼項羽先人,世為楚將,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既然如此,紀信的次子為了逃避楚王,南走百越,豈非自投羅網?」 「那時百越已為秦始皇所吞併,楚國早就亡了。」 滕佑問得精到,紀伯雲的答辯亦很有力,針鋒相對,滕佑幾乎詞窮。但到底是讀通了書的人,略想一想說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百越雖已為秦始皇所吞併,但民心向楚是一定的;百越的百姓豈能回護紀信的次子與楚王作對?」 「此所以投身於傜僮。」 這一下,滕佑駁不倒他了。但他還有一個辦法,「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他放緩了語氣說,「我把你安置在驛館,奏聞請旨。」 滕佑的辦法是將紀伯雲留置在京,派驛官看守,然後星夜趕到河間府,向紀伯雲的家屬求證——他不相信「世代相傳」這句話。 河間府二州十六縣,紀伯雲是滄州慶雲縣人,滕佑到了那裡一問,才知道紀家是長蘆鹽商,家道殷實。紀伯雲的父親叫紀乘龍,是當地的大紳士,縣官以禮相待,將紀乘龍請到縣衙門來跟滕佑見面。 紀乘龍年將望六,是個援例納粟而捐來的「例監」,可入國子監,稱為「民生」。紀乘龍不曾入監肄業過,但滕佑很客氣地稱他為「紀太學」,問他:「府上世代相傳,為漢初紀信之後,可有這話?」 紀乘龍知道是他的長子闖了禍,一臉惶恐地作了個揖說:「滕都老爺,必是小犬胡言亂語。他有痰症,請滕都老爺格外原諒。」 聽此一說,滕佑滿懷疑雲,霎時消散,當下從從容容地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紀乘龍是個極老實的人,一面聽,一面額上就冒汗了。 「這個畜牲!居然去假冒皇親,闖下家破人亡的大禍。滕都老爺——我不知道怎麼說了!」說著,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你不必著急!」滕佑雙手扶他起身,「沒事,沒事。」 紀乘龍心頭一寬,但仍有些將信將疑的神氣,臉色青黃不定地望著滕佑。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