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現代文學名家文集史籍歷史學達首頁言情小說偵探推理軍事軍旅科幻小說時尚閱讀
外國名著傳記紀實港臺文學詩詞歌賦古典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奇俠影視小說穿越宮闈青春校園
學達書庫 > 高陽 > 安樂堂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四司八局中的「鐘鼓司」除掌管朝儀中的鐘鼓以外,主要的職司是演唱傳奇、雜劇,及各種俗曲雜耍,以消深宮永日。吳廢后在冷宮多年,一旦復居大內,為了補償昔日的寂寞淒涼,所以對於傳鐘鼓司來演戲文,興味極濃,雖病中不廢。

  「俗曲好像不大合適。」吳廢后沉吟了一會,突然很起勁地說,「有一種彈彈唱唱,像寶卷又不像寶卷的,那叫甚麼?」

  「喔,吳娘娘指的大概是彈詞。」

  「對了!彈詞。」吳廢后說,「那回唱的是『西漢遺文』,說是元朝傳下來的本子,不知道可有唱宋朝的故事的?」

  「這得去打聽。」

  「你去打聽。把那會唱的帶了來,我問問他。」

  劉景成做事很周到,將鐘鼓司會唱彈詞的兩名太監都帶到慈慶宮,而且關照隨身攜帶樂器,以備演唱。

  這兩個太監,一個叫錢海,一個叫周長山,是師徒二人。吳廢后識得周長山,聽他唱過「西漢遺文」。

  「那回唱的『西漢遺文』,是劉家的故事。」吳廢后問道,「可有唱趙家故事的?」

  「吳娘娘是說宋太祖趙匡胤?」錢海一疊連聲地說,「有、有!而且,從頭到尾是全的。」

  「喔,你說給我聽聽,怎麼個全法?」

  「這套彈詞,從趙家祖先敘起,一直到陳橋兵變,趙匡胤黃袍加身,名叫『安邦志』。接下來是『定國志』,專敘北宋。專敘南宋的叫『鳳凰山』。」錢海略停一下又說,「因為南宋的大內,在杭州鳳凰山。」

  「好,你唱給我聽聽。」

  「是從頭唱起?」

  吳廢后本來想讓他唱宋仁宗與劉太后母子恩怨那一段,沉吟未定之際,劉景成開口了。

  「從頭唱起。吳娘娘聽得好,每天聽一段,就不愁沒有消遣了。」

  「說得是。」吳廢后吩咐,「替他們擺桌子。」

  一張平桌,朝北直擺,兩旁置椅各一。錢海師徒分上下手坐定,錢海彈弦子,周長山彈琵琶,先合奏了一套「平沙落雁」。然後錢海咳嗽一聲,唸定場詩:「筆應春風費所思,玩之如讀少陵詩。句多艷語原無俗,事效前人卻有稽。但許蘭閨消永晝,豈教少女動春思?書成竹紙須添價,絕妙堪稱第一詞。」

  唸罷,又彈一個「過門」,方入正文,先是表白:「話說後唐明宗天成二年,洛陽東北二十里的夷馬營地方,有一天半夜,出了一樁怪事:好些個百姓從夢中驚醒,只見一處地方,紅光大起,都說起火了,有人拿起一面破鑼,當當地亂敲,號召大家去救火。到得那裏一看,只有紅光,哪有火焰?更奇的是,紅光中冒出來陣陣異香。正在互相探問,是何緣故的當兒,只聽火光中又傳來嬰兒下地的啼聲,洪亮非凡。趙家又添丁了!這個來歷不凡的嬰兒,就是大宋開國之主,太祖皇帝趙匡胤。」

  接下來便是用七字唱來敘趙匡胤的家世,河北涿州人,高祖趙朓,唐朝幽都令;曾祖趙珽,官拜御史中丞;祖父趙敬,為家鄉涿州的刺史;到趙匡胤之父趙弘殷出生,便入於梁、唐、晉、漢、周的五代了。

  這回書到此告一段落。錢海看吳廢后興味盎然,並無休止之意,便接下來唱第二回,剛起得個頭:「話說後周世宗柴榮,本是太祖郭威的養子——」便讓吳廢后搖手止住了。

  「你唱宋仁宗開棺認母那一回。」

  「是。」錢海有些為難,因為這段故事,包括好幾回書在內,怕一時唱不完。想一想惟有據實聲明:「這回書要從宋真宗立德妃劉氏唱起,很長。」

  「不要緊,今天唱不完,明天再唱。」

  「是,是。」錢海先彈一曲「書套子」,放下三弦,先念四句引子,「劉太后不仁不義,呂相公有膽有識,李宸妃含冤入地,宋仁宗抱恨終天。」接下來表白:「話說真宗大中祥符三年四月,皇子受益誕生,頒詔中外,道是劉德妃所生,誰知不然。皇子生母,另有其人,若問是哪個?喏——」

  錢海拿起三弦,且彈且唱:「西子湖邊有佳人——」

  唱詞中敘明劉德妃宮中有個來自杭州的宮女李氏,莊重寡言,為真宗侍寢而有孕。一天從真宗閒游,玉釵墮地,真宗尚未有子,便在心中默卜:「倘或李氏生男,玉釵當完好如故。」左右撿起玉釵來看,居然未碎,而李氏亦真的生了兒子,便是受益。

  劉德妃向真宗進言,受益將立為太子,生母出身微賤,會貶低東宮的地位,不如算作是她所生。其時劉德妃正得寵,講的話亦不無道理,真宗便同意了。李氏本性很老實,加以劉德妃手段亦很厲害,只好隱忍不言。在太子受益三歲時,劉德妃被立為皇后。到他十三歲時,真宗駕崩,太子接位,便是仁宗,尊劉皇后為太后,垂簾聽政。而李氏卻不能母以子貴,位號只是九嬪中的「順容」,而且為劉太后打發到皇陵去閒住,為的是隔絕他們母子。直到八年以後,方准她回宮。

  劉太后很能幹,但亦很霸道,一直到仁宗二十三歲,依舊不肯讓他親政。這年二月間,李氏病危,才獲得宸妃的封號。死了以後,劉太后通知宰相呂夷簡:「李宸妃原是宮女,不宜在宮內治喪。」

  呂夷簡在簾外大聲回答:「不然。禮宜從厚。」

  劉太后一聽這話,立即離座,拉著仁宗往後走。不一會復又出殿,立在簾下,召見呂夷簡說:「不過一個宮女死了,相公說甚麼禮宜從厚?干預趙家的家務!」

  呂夷簡從容答說:「臣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皆當預聞。」

  「怎麼?」劉太后發怒了,「相公是要離間我們母子?」

  「臣為太后著想。」呂夷簡答說,「太后要想保全宗族,則禮宜從厚。」

  劉太后要細辨弦外之音,沒有再說下去。呂夷簡怕她還不能領會,將劉太后宮中管事的太監羅崇勛找了來,有話交代。

  「李宸妃誕育聖躬,生前不能母以子貴,如今喪不成禮,將來必有人會遭嚴譴,那時別說我呂夷簡不曾忠告。」

  「是、是!」羅崇勛趕緊問說,「請相公指點,應該如何發喪?」

  「當用皇后的服飾入殮、棺材灌水銀——」呂夷簡詳詳細細地指點了一番。

  羅崇勛回宮據實面奏,劉太后恍然大悟,自己對李宸妃不仁不義,將來總有一天會有人告訴皇帝。那時劉氏家族恐怕無一活口了。

  於是按照呂夷簡的指點,辦理喪事,暫不下葬,棺木安置在大相國寺的洪福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