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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你憑甚麼說人家的家譜是假造的?再說,人家的家譜是假的,那麼真的又在哪裡呢?」

  「根本就沒有甚麼紀氏家譜。」韋父成答說,「郭公公倒想,蠻荒地方,識字的人沒有幾個,哪裡來的家譜?」

  郭鏞想想也不錯,中原詩書禮樂之家,才重譜系;蠻荒部落而有家譜似乎沒有聽說過。

  「那麼,你倒自己敘敘你的先世看。」

  「我的父親是土官,名叫紀先成——」

  「慢著。」郭鏞打斷他的話問,「土官多得很,職位大小分好幾等,你父親是怎麼樣的土官?」

  「他是個小官,大概從九品。」

  「職稱叫甚麼?」

  「吏目。」

  「好!你再說下去。」

  「大概二十年前,大藤峽的侯大狗造反,我父親身不由己,跟著他去打官兵,死在亂軍當中,一家逃散;我妹妹讓官軍帶回京城,後來聽說入宮封了妃子,還生了皇子。」

  「那時你妹妹幾歲?」

  「十三歲。」

  「你呢?」

  「十七歲。」

  「你怎麼知道你妹妹封了妃子?」

  「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郭墉鍥而不捨地追問。

  「也是一位公公,姓陸,回廣西來上墳,跟我們談起來才知道。」

  「你妹妹封了妃子,你倒不想來認親?」

  「怎麼不想?陸公公勸我不要惹禍。他說萬貴妃凶得很,你一進京,親沒有認成,性命先送掉了。為此,我才改了姓韋。」

  聽他說得合情合理,郭墉也有些將信將疑了,想了一下說:「那是哪一年的話?」

  「起碼有十年了。」

  「到底是哪一年?」郭請複又釘緊了問,「你好好想一想。」

  韋父成為難了,屈著手指計算了好一會才回答:「十三年前。」

  「今年是成化二十三年。十年前就是成化十三年,是不是?」

  「是。」

  「那麼,十三年前應該是成化十年,是不是?」

  韋父成算了一下,答說:「不錯。」

  「不錯?」郭鏞戟指大喝,「你大錯特錯!紀太后封淑妃是在成化十一年,你怎麼說成化十年就有人告訴你,你妹妹封了妃子?」

  韋父成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分辯:「也許我記錯一年。」

  「記錯一年也不對!」郭墉說道,「成化十一年,紀太后封妃,不到一個月就死了。封妃跟去世是連著一起的事,不能光告訴你封妃,不告訴你去世。我再問你,你所說的那個陸公公叫甚麼名字?」

  韋父成不敢提陸愷的名字,只說:「我記不得了。」

  「你記不得,我也查得到。」郭鏞丟下一句話,「你收拾你的行李吧!」

  郭鏞回去一查,又找到一個韋父成說假話的證據:土官中只有安撫司、招討司、長官司才有吏目的編制,廣西賀縣不駐此三司,那裡的土官應該是巡檢司,而不是甚麼吏目。

  奉旨按問的案子有了結果,可以覆命了。不過郭鏞處事很老練,先要跟懷恩商量一下。第一是牽涉到陸愷,要不要追究?第二是如何處置韋父成?

  「先不談這兩點。」懷恩答說,「我看紀貴、紀旺只怕也是『西貝貨』。」

  「何以見得?」

  「你看!」

  懷恩拿出一道廣西巡撫的公文,說自從派工部官員到賀縣修葺紀氏先塋以後,有許多人出頭自認是紀太后的族人,請求官府照應,有的要錢,有的要房子,還有要官職的。廣西巡撫不敢得罪此輩,而應付非常為難。同時查出好些姓李的冒充姓紀。請旨應該如何辦理?

  「萬歲爺怎麼說呢?」

  「萬歲爺說:『甯受百欺,冀獲一是。』命廣西巡撫不要難為他們。」

  「既然萬歲爺寧願受欺,紀氏叔侄的真假也就不必去追究了。」

  「這說得也是。」

  「那麼陸愷也就不必追究了。」

  「好,放過他。」懷恩問道,「這紀父成到底姓甚麼?」

  「那得問陸愷。」

  懷恩想了一下說:「找陸愷來問。」

  陸愷在鐘鼓司當差,懷恩將他找了來。詐言「紀」父成已將實情和盤托出,問他紀太后封妃之事,當年是不是他回廣西掃墓時所說?

  「我沒有說過。」陸愷答說,「我回廣西掃墓,是去年的事。」

  「那就更可疑了。」懷恩冷冷地說,「只有把你送到錦衣衛,跟紀父成去對質。」

  「我去對質,真是真、假是假,自有水落石出之一日。」

  陸愷曾與韋父成約定,決不可說出他的名字,所以有恃無恐。但懷恩卻提了警告:「紀父成說紀貴、紀旺所提出來的紀氏家譜是假造的,他們叔侄在錦衣衛雖不是當權,可是官官相護,只會幫他們,不會幫你。這一層你得好好想一想。」

  一聽這話,陸愷軟下來了,好半晌才說了句:「如果錦衣衛不講王法,我也沒有法子。」

  「法子是有。你不開竅,我想幫你的忙也幫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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