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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李敏為人謙下,稱他為「士深兄」,他說:「京畿一帶,有五座『皇莊』,田地總計一萬二千八百多頃。勛戚跟得寵的太監,受賜莊田三萬三千一百多頃,多招無賴當『莊頭』,殺人奪產,姦污婦女,無惡不作。我決心要革除積弊,辦法已經擬出來了,皇莊革莊戶,歸民耕,每畝每年征銀三分,充各宮用度。權要莊田,亦比照辦理,直接招收佃戶領田,由地方官代為徵銀,分交各家。士深兄。你以為此法如何?」

  「大人造福小民,功德無量。不過,今上仁厚寬大,知人善任,革去『皇莊』莊戶,當能邀准,至於——」趙士深沉吟了一會說,「權要莊田,只怕未必肯輕易放手。」

  「就是這話囉!」李敏拊掌接口,然後放低了聲音說,「士深兄,將先取之,必先予之,我要讓他們有這麼一個想法,戶部絕非故意跟他們為難。相反地,只要他們凡事不悖法理,戶部一定會照應他們的利益。你說是不是呢?」

  「是。」

  「所以我今天邀士深兄過來,就是為了談一件能夠表明我們態度的事。」李敏接下來問,「壽寧伯家的那張窩單,手續是否齊備?」

  果然,趙士深原就疑心堂官是要談這件事,如今算是料中了。「手續固然齊備,」他說,「不過來路不明,所以我沒有准他過戶,要等滕御史回京再說。」

  「你是說,這張窩單的原主,應該是滕御史?」

  「是。」

  「那麼滕御史會不會承認呢?」

  「這——」趙士深無法回答了。

  「這一案的底蘊,我已查知。」李敏很從容地說,「滕御史清操素著,既然拒之在先,豈肯承認於後?到那時候,壽寧伯家一定會指責戶部有意刁難,甚至誣指索賄,必有麻煩。所以——」

  「大人不必再說下去了。」趙士深魯莽地打斷堂官的話,「我准他改注過戶就是。不過,我們要請教大人,此案底蘊,大人既已盡知,我很想知道,這張窩單怎麼會到了壽寧伯家?」

  「那還不容易明白?自然是中間有人拿這張窩單賤價脫售給他家。你說他來路不明,不錯。可是戶部無權過問,只要未曾掛失,戶部只好照手續辦。你說呢?」

  「是。」趙士深很勉強地回答,又怏怏然地說了一句,「未免巧取,令人不平。」

  「巧取是他的本事,如果是豪奪,戶部就不能不管了。」

  趙士深啞口無言,辭出回司,找了尤書辦來,關照他通知張貴來辦過戶,尤書辦答應著復又請示:「是不是還要吳升來對質?」

  這一問使得趙士深恍然大悟,尤書辦確是侵吞了那張窩單,如果對質,將無所遁形,因而想出這條脫罪的釜底抽薪之計——窩單都准人過戶了,還對質些甚麼?

  「不必對質了。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重重地冷笑一聲,「哼!」

  這口不平之氣,並不能從冷笑中發洩。尤其是滕佑的清譽,依舊不能洗刷,愧對良友,為之奈何?趙士深心想,非得好好治一治尤書辦不可。

  照他的想法,將尤書辦革職,驅逐回鄉,亦不為過。但細細思考,竟是絲毫動他不得。原來明朝任官,進士為一途,舉人貢生為一途,吏員為一途,名為三途並用,部院書辦,正式名稱謂之「經承」,便是吏員,充任不入流的微末雜職,只是身份雖低,位置卻固若磐石,除非九年通考,過失重大,方能黜退;在平時除非貪瀆有據,不能加以處分。趙士深明知尤書辦舞弊,而就是抓不住證據,徒呼奈何!

  氣只好忍下去了。可是滕佑的名聲,混沌一團,總要澄清才是。趙士深計無所出,就只好再去見李敏了。

  聽他說完經過,李敏連聲說道:「應該、應該,應該替膝御史洗刷。」他想了一下又說:「這也容易。聽說他就要回京,不管此行有無結束,總是要敘勞績的,我來跟馬負圖說一聲,將來奏請獎勵時,拿他在慶雲謝絕鹽商所贈窩單一事也敘在裏面,不就把他的名聲都洗刷了嗎?」

  馬負圖便是左都御史馬文升,扶掖善類,不遺餘力,有這樣好操守的屬下,當然要表揚,所以對李敏的關照,一諾無辭。

  ***

  給事中孫珪、御史滕佑回京已在一年以後,面目黧黑,形容憔悴,足見此行的辛苦。馬文升自然慰勞備至,特為設宴接風,請了禮部尚書耿裕作陪。一面把杯,一面聽他們談調查結果。

  「我跟滕御史走遍了大藤峽,明查暗訪,沒有人知道紀太后的來歷。賀縣誠然有紀家,但不是紀太后一族。」

  「喔,」馬文升問,「那麼紀貴、紀旺呢?」

  「不是。據說這兩個人本姓是李,木子李。叔姪二人曾經讀過書,頗工於心計,偽造了一部紀氏族譜,加以有郭太監的迴護,才能冒充得過去。」

  「你是說,」馬文升問,「郭太監是知道他們叔姪的底細的?」

  「這怕不然。」滕佑接口,「攀龍附鳳,人之常情。郭太監迴護李家叔姪,他們感恩圖報,郭太監自然有好處;皇上哀思亦得稍有寄託,對郭太監自然也另眼相看了。」滕佑停了一下又說:「即如這一回,就有人跟我們建議,找一個姓紀的人,指為紀太后同族,回京覆命,可膺上賞,我們拒絕了。欺君罔上之事,豈是我跟孫給事中做得的?」

  馬文升與耿裕對看了一眼,自然是想起滕佑不受紀乘龍的饋贈,默喻於心的緣故。

  「現在我要問一句,」耿裕加強了語氣說,「紀太后到底還有沒有親屬在世?」

  「沒有了。」

  孫珪加一句:「決沒有了。」

  耿裕與馬文升都不作聲,心裏卻轉著同樣的念頭,皇帝得知真相,會如何失望傷心?

  好半晌,馬文升打破了沉默。「大藤峽的情形如何?」他問,「傜僮有沒有蠢動的跡象?」

  問到這一點,滕佑大為興奮,「紀太后的親屬,雖已無人在世,可是紀太后的遺澤,已經廣被蠻荒。傜僮之中的長老,相率約束子弟,說太后的鄉人,豈能造反?」他很把握地說,「照我看,大藤峽可保五十年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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