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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這位成化皇帝極易受騙——他的祖宗,太祖、成祖是力征經營的創業之主;仁宗雖在位不久,但逢成祖親征漠北,都是他監國,往來兩京,見多識廣;宣宗更是英主,世途險巇,洞若觀火;英宗蒙塵,歷盡艱難,飽識人情。只有當今皇帝,長於深宮,養於婦人女子之手,足跡不出京畿,最遠亦不過到昌平州謁陵,既不知民間苦樂,更不識人世機詐,因此繼曉、高諒、孫喜祿所玩的這套小小的戲法,頓時就將他迷惑了。

  不過,他說還要親自試一試。「喜祿。」他說,「我現在要問一個人,我問乩仙,此人的將來怎麼樣。」

  「萬歲爺要問誰?」

  「乩仙自然知道。」

  這是個難題,誰知道皇帝心裡想到了誰?高諒暗暗著急;繼曉更傷腦筋,不過他很沉著,扶著乩筆,凝神細想。皇帝所問的自然是他關切的人,宮中的情形,他聽高諒談得很詳細,這個人不會是太后,太后的將來,無非高年駕崩,與先帝合葬,沒有甚麼好問的;也不會是皇后,因為帝后感情極淡;然則不是萬貴妃,就是柏賢妃。

  柏賢妃將來會成為太后;萬貴妃一定死在皇帝之前,掌握住這個要點,編出話來,決不會牛頭不對馬嘴。可是,二者擇一,就像押寶那樣猜單對,萬一錯了呢?如何掩飾?

  正在這樣盤算時,忽然聽到隔室呱呱兒啼。這一下,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繼曉心裡在說:「這一寶再也錯不了!」

  於是乩筆大動,判下來十個字:「四紀為天子,八十太上皇。」

  皇帝一看,喜逐顏開,將乩詞拿給高諒看。「真靈,」他說,「我問的是太子,將來的福命好得很。不過,唐詩中說:『可憐四紀為天子』,是說唐明皇當了四十八年皇帝。不知道這四紀是指四十八歲即位,還是做皇帝四十八年,還得再問一問乩仙。」

  再問的判詞是:「歌舞昇平卅二年。」

  這就說得非常明白了,太子將在四十八歲時繼承大位,「歌舞昇平卅二年」以後,禪位而退居太上皇。

  「萬歲爺大喜。」高諒跪了下去,將兩張乩詞高高舉起,「太子是托萬歲爺的鴻福。」

  皇帝心想,太子剛生,四十八歲才接帝位,那是四十七年以後的事。換句話說,自己還能享祚四十七年,這年成化七年,前後總算,一共五十四年。

  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想起前朝的帝皇,高夀的有梁武帝蕭衍與宋高宗趙構,梁武帝在位四十七年,但最後餓死在台城,不足比擬,但宋高宗呢?

  「高諒,宋高宗在位幾年?」

  「建炎四年,改元紹興,又是三十二年,一共三十六年。」高諒屈著手指說,「又當了幾年太上皇。」

  提到太上皇,皇帝想到都是退居「南內」的唐玄宗與先帝。宋高宗在德壽宮的日子亦不如意,不由得就說:「我不要當甚麼太上皇,在位五十四年,超邁前朝,也夠了。」

  「請萬歲爺旨下,還問甚麼事不問?」

  「行了。」

  於是繼曉請乩仙退壇,隨即被引至皇帝面前,問了他許多話,最後說一聲:「你先退下,我有後命。」

  後命便是授官。和尚做官,只能在「僧錄司」,一共只有八個人,職名是「善世」、「闡教」、「講經」、「覺義」,俱分左右。繼曉被授為左覺義,是從八品的小官。

  繼曉不免失望,高諒安慰他說:「你不必介意。要爬起來很快的,只要你肯聽我的話。」

  「我當然聽高公公的。不過,扶乩這玩意,最好不要搞了,太傷腦筋。那天虧得聽到小娃兒的哭聲,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繼曉仍然不能釋懷,「番僧一封就是國師,我怎麼搞個芝麻綠豆官?」

  「這有個原因,萬歲爺是怕萬貴妃不高興,所以先委屈你一點兒。你別急,不出一年,我包你也是國師。」

  提到萬貴妃,繼曉又是一種想法。「我聽萬閣老說,皇上對她言聽計從。高公公,」他說,「你何不把我引見給萬貴妃?」

  高諒沉吟了一會問道:「你會不會宣卷?」

  「怎麼不會?那是我拿手好戲。」

  「那好。」高諒欣然說道,「萬貴妃有一回跟我談起過,大概她也喜歡聽宣卷,你去預備起來,聽我的信。」

  原來所謂宣卷,源於唐朝的「變文」,說唱佛教的故事,亦是弘揚佛法的一種手段。及至宋真宗迷信「天書」,崇奉道教,僧侶講唱變文,亦被禁止。但民間的善男信女,喜好此道,因而變相復活,稱為「寶卷」。演唱寶卷,即名之為「宣卷」。

  於是繼曉在僧錄司訪問同道,找到幾個會宣卷的和尚,事先溫習純熟。約莫半個月以後,高諒來通知,萬貴妃願聽宣卷,而且指定要聽《目連救母出離地獄升天寶卷》。

  「啊!」繼曉被提醒了,「今天七月初二,何不到中元來個蘭盆勝會?」

  「蘭盆勝會」,便是「盂蘭盆會」,與目連救母有關。佛經中說:釋迦牟尼的高弟目犍連——簡稱目連,號稱神通第一。其母生餓鬼道中,有食物而無法到口。釋迦命作「盂蘭盆」,至七月十五日。具百味五果於盆中,供養十方佛,這一來,目連之母方能得食。目連因而建議:凡佛門弟子孝順者,亦應奉盂蘭盆供養。佛言「大善」,於是後世皆於七月十五日設盂蘭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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