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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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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先找到金英,細問經過,證實了確是楊林有告的密,那就不必再到西苑去打聽了。 聽完張敏的報告,懷恩決定直接找楊林有來問。此人自恃有萬貴妃為奧援,直認不諱。哪知懷恩胸有成算,採取了非常明快的手段。 「你提督安樂堂,幹嘛到昭德宮?你懂規矩嗎?」 規矩是不得胡行亂走。楊林有只好認錯:「是我不對。」他說,「下回不敢了。」 「沒有下回了,你到南海子去『蹲鎖』。」 太監宮女犯了輕微的過失,處罰的辦法是宮女「提鈴」,太監「蹲鎖」。提鈴在宮內,每晚隔一個更次,提著銅鈴,前前後後走一遍,等於報更;蹲鎖是將手腕用一根鐵鏈繫在數十斤重的石鎖上,鏈子甚短,站不直身子,又不能提著石鎖行動,只好蹲在那裏,實即變相的囚禁。 蹲鎖不要緊,短則三月,長則半年,便可恢復自由,但一聽說發到南海子去蹲鎖,楊林有頓時臉色大變。 南海子在京城以南,元朝名為「飛放泊」,又名南苑,原是皇帝狩獵騎射的所在,有時也在這裏檢閱禁軍,地方甚大,設有「提督南海子」太監一員,專責管理。楊林有所以色變,是因為提督南海子的太監周能,是他的死對頭,如果發到那裏去蹲鎖,不但不能活命,而且先得飽受凌虐。 「懷公公,你老不能開恩?」 「不能!」懷恩答說,「你犯的過錯,太大了!小皇子的命要斷在你手裏。你自己去想吧!」 懷恩言出必行,絕無例外。楊林有發覺自己這一趟昭德宮之行,無意間踏上了死路,狠一狠心,慨然說道:「懷公公,你不必借刀殺人了!你給我一包藥,我到西山廟裏去死。」 「好!我成全你。」懷恩問道,「你有甚麼話交代?」 「我在肅寧的老娘、弟弟——」 「你不必說了!」懷恩搖搖手打斷他的話,「你娘,我養她的老;你弟弟,我給他娶媳婦,生下來第一個兒子是你的。」 「那,」楊林有流著眼淚說,「我得給懷公公磕頭。」 「不必,不必!」懷恩攔著他說,「你放心去吧。」 他取出來一包秘製的毒藥,楊林有當著他的面服下肚去。然後,懷恩派人將他送到西山一處太監醵資修建養老待死的兜率寺。當天晚上,楊林有毒發身死,就葬在兜率寺後面的「義園」中。 ▼第二十章 一向死氣沉沉的安樂堂,即令是艷陽三月,每一個人看出去都是灰黯天氣。自從紀小娟生了皇子,經由耳語傳布以後,情況丕然一變,每個人都有了一件感興趣的事,私下聚晤,有了談不完的話題。一個人獨處,也有可轉念頭,總之,日子不是那麼難以打發,黃昏也不是那麼可怕了。 幾乎每一個人都認為保護小皇子及他的母親,是神聖的天職。而能夠瞞住萬貴妃,讓小皇子長大成人,是一件非凡的成就。尤其是在楊林有服毒死在兜率寺以後,好些平時嘴快的人,亦都不時自我警惕,口舌不謹,便難活命——本來倒不怕死,反正這種日子,生死並無分別,但一想到小皇子,頓覺生之可戀。有一個謎,永遠維繫著她們的興趣於不減:皇帝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兒子,會作何處置?萬貴妃又會是怎麼樣的態度? 到了年底,有個意外的變化,使得大家更興奮,也更謹慎了——柏賢妃所生,命名為祐極,並且已立為太子的皇二子夭折了,死因不明,但萬貴妃卻脫不得干係。有的說她買通了御醫,為太子診治麻疹時,故意下錯藥,轉為驚風而不治;有的說,根本是萬貴妃派人在暗中下了毒手,太子是活生生地被悶死的。 於是,吳廢后將平時幫同照料、老成可靠的幾個年齡較長的宮眷找了來,提醒她們說:「大明朝的家法是立長;小娟的兒子,是將來的皇上。萬胖子是決不會再生了,就算鐵樹開花,她能再生一個兒子,也爭不到皇位。萬歲爺如果不顧家法,朝中大臣都會力爭。」 這樣,保護小皇子的意義又不同了,大家是在保護太子;太子即位成為皇帝,當然要酬恩。一轉念間,眼前頓時閃現一片光明。 「拿我來說,」吳廢后毫不掩飾她的心境,「總以為這一生就此完了,淒淒涼涼一直在安樂堂磨到死。現在我的想法不同了,我一定有熬出頭的一天,你們也一樣。」 「吳娘娘,」有個也是曾為皇帝所幸,而由於萬貴妃妒忌,被貶到安樂堂的女官王福祥說,「我看是該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時候了。」 「還早,還早!」吳廢后連連搖手,「你們千萬要記住,一著錯,滿盤輸。一定要萬無一失,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 大家平心靜氣地商議,認為此時「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一最不利之處是:小皇子尚在繈褓,不能離母,但如經奏聞皇帝,立為太子,出居東宮,乳保再多,不抵生母的抱持呵護,即令沒有萬貴妃的暗算,亦有夭折之憂。所以非小皇子斷奶以後,而且長得結實,不能讓他離母。話雖有理,但王福祥始終認為,先爭到太子的名分,是當務之急,至於如何防備萬貴妃的侵害,以及如何撫育小皇子,那都不是太難之事。因此,在得知三閣臣有一道「望均恩愛」的奏疏以後,復又重申前議。 這時候的閣臣,李賢、陳文業經下世;首輔是太子太保兼文淵閣大學士的彭時;其次是「三元及第」的商輅,於成化三年復召,以兵部尚書兼學士而入閣;末了一個就是禮部左侍郎兼學士的萬安。 三閣臣合疏,出自彭時的手筆,他認為皇帝對「外廷大政,固所當先,而宮中根本,尤為至急」。所謂「宮中根本」,即是「國本」,也就是東宮儲位。 彭時說:「諺云『子出多母』,今嬪嬙眾多,維熊無兆。必陛下愛有所專,而專寵者已過生育之期故也。」這話非常露骨,顯然是指萬貴妃而言;接下來的建議,便是針對「專寵」而作的,「望均恩愛,為宗社大計。」 這道奏疏為皇帝惹來意外的煩惱。因為萬安居閣臣之末,首輔主稿,商輅亦毫不遲疑地署了名,但指責的是他的「姑母」萬貴妃,署了名得罪「姑母」;不署呢,這樣一道關乎國本,而且愛君之情溢於言表的奏疏,不肯署名。實無理由,尤其是司禮監懷恩,一見他便是滿臉鄙夷之色,即令勉強找出理由,譬如外臣不宜過問宮闈而推託,但懷恩要刷他下去,容易得很,只要說一句:三人不能同心,國家之憂,萬安不宜再與彭時、商輅共事,馬上就會將他逐出內閣。 當然,這雖是個難題,卻還難不倒言行不一的小人。他泰然地署了名,但另外抄了一份底稿,託梁芳轉達萬貴妃,並表達了身不由己的苦衷,請萬貴妃諒宥之意。 皇帝原以此奏過於率直,怕萬貴妃知道了不高興,所以只命懷恩到內閣降了一道手敕:「覽諸卿所奏,具見忠愛之忱,朕實欣然嘉納。惟後宮之事,朕自有主見,諸卿之意,朕既已明,嗣後可勿再言。」同時叮囑,此事不可傳入昭德宮。 本來內閣章奏,只有司禮監中少數當權的太監,方能寓目;懷恩處事又一向細密,必能瞞過萬貴妃。哪知第二天,皇帝駕臨昭德宮時,萬貴妃就發作了。 「聽說外面有人罵我會吃醋,不讓萬歲爺到別的宮裏去。有這話嗎?」 「沒有這話。」 「要不要我拿證據出來?」 「好呀!我看看是甚麼證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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