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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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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說:娘娘不必多問,只做一場大功德,不但張家的債務可了,一切冤孽亦盡皆消除了。」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最能打動心事。如果是針對聽者的心事,裝作言者無意,震撼的力量更大。萬貴妃心想,自己造的孽很不少,大概都瞞不成了仙的老娘,故而有此指點。能做一場大功德,消除一切冤孽,從此求得個午夜夢迴,不必受良心的譴責,真是再妙不過的一件事了。 因此,她很興奮地問:「大和尚,你看做一場甚麼大功德?」 「功德之大,莫如建造伽藍。從前南天竺有一大國,號舍衛城,有一個賢相須達多——」 繼曉將須達多建造伽藍,以牡象百頭,馱著紫磨黃金鋪地的佛經故事,大大渲染了一番。萬貴妃笑道:「黃金鋪地,只怕不行。不過造一座大寺,工程盡量講究,不能輸給大興隆寺。」 大興隆寺在西長安街,鄰近西單牌樓,本來是金章宗所建的大慶壽寺。助成祖得天下的道衍和尚姚廣孝,初到燕京時,便駐錫在大慶壽寺。正統十三年二月,王振重修,役使軍民一萬餘人,糜費數十萬,壯麗為京師所有伽藍之冠,號稱「第一叢林」。可惜到落成時,王振卻看不到了,因為是在「土木之變」以後。 這一下,繼曉可真是闊了,為了承攬工程,采辦物料,工部的官員帶領皇木廠的掌櫃,天天到僧錄司來伺候顏色,跟萬安及萬貴妃的娘家人,當然也走得很近了,輾轉牽引,結識了好些勛臣貴戚,每天都有三四家備了極精緻的素齋,請他去講經說法,一個出家人的應酬,遠比在家人多得多。 *** 萬貴妃那只右手,厚如熊掌,手指上又戴滿了戒指,這劈面使勁一掌,幾乎將金英打得昏了過去。 「你這個死賤人!你說紀小娟長的是痞塊?」 金英知道壞了!從十天前紀小娟產子以後,她就日夜提心吊膽,天天去找懷恩,深怕東窗事發。這可怕的一刻,終於到了。 但很奇怪地,紙裏包不住火,真的燒了起來,她心裏反倒踏實了,定定神想起懷恩教她推在他身上的話,便即答說:「娘娘千萬不要動氣,氣壞了身子——」 「住嘴!」萬貴妃大喝一聲,「你別想支吾得過去,你辦的好事!看我不治得你死去活來。」 「娘娘,奴才不敢推責任。不過,這件事也不全是奴才的錯。娘娘肯消消氣,聽奴才的話,奴才就說;不然,奴才只有領罪,只求娘娘別動氣。」金英一面說,一面用手撫一撫左頰——其實是忍著痛,再撳一下,好讓牙縫中的血,多淌下來些。 見此光景,萬貴妃的氣消了些。「你說!還有誰跟你串通了來欺我?」她問,「魏紫娟?」 「跟她一點都不相干。是懷太監。」 「懷恩?」 「是。那天奴才去的時候懷太監恰好也在,問奴才來幹甚麼?奴才答說:奉萬娘娘之命,來看看紀小娟是不是有喜了?他問奴才:有了沒有呢?奴才說:像是痞塊。不過,我到底不是醫生,最好請懷公公找位太醫來診一診脈。懷太監搖一搖手:不用找!看紀小娟面黃肌瘦的樣兒,就知道是長了痞塊。他說:你回昭德宮上覆萬娘娘,是痞塊沒有錯。奴才問:萬一錯了呢?他說:錯了就錯了,多一位皇子有甚麼不好?」 這幾句話將萬貴妃堵得開不出口,想了想說:「這些情形,你當時為甚麼不跟我說?」 「奴才怕娘娘聽了懷太監的話,會生氣。」金英又說,「這是奴才的錯。」 「你錯到極點了!滾!」 金英是被赦免了,但事情還得辦,盤算了好一會,派人將乾清宮總管太監張敏找了來有話說。 「萬歲爺看上紀小娟那個騷貨,是你拉的馬不是?」 張敏急忙跪了下來說:「奴才從不敢做這種事。」 「那個騷貨在安樂堂生了個男孩,你知道不?」 「奴才聽說了。」 「你當然得跟萬歲爺報喜信!」萬貴妃斜睨著他問,「是嗎?」 「不是!」張敏答得非常爽脆,「這種事,奴才怎麼敢多嘴?」 「好!你還算有良心。我就把這件事交給你了,你到安樂堂傳旨,說萬歲爺要看看這個孩子。以後,」萬貴妃停了一下說,「以後就看你是怎麼方便,是捏死,還是扔在荷花池裏。」 聽到最後兩句,張敏內心震動,但仍力持鎮靜。「是,」他用平常的聲音說,「奴才去想個妥當的辦法。」 「還有,如果萬歲爺知道了這件事,你可想想你是甚麼罪名?」 張敏意會到這是萬貴妃借刀殺人,而又拖人下水。如果皇帝知道了,追究其事,他得擔負謀害皇子的責任,那是族誅的罪名。 轉念到此,不寒而慄,出了昭德宮,便去找懷恩商議。 懷恩靜靜聽完,先問一句:「你打算怎麼辦呢?」 「萬歲爺只有柏賢妃生的一個兒子,三天兩頭發燒拉稀,難得小娟也生了一個,自然得想法子留下來。」 「一點不錯。」懷恩撫著他的背說,「你去看吳娘娘,就說我說的,務必請吳娘娘保護,越隱秘越好。」 「是。」 「還有,」懷恩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是誰到萬貴妃面前多的嘴?」 「這得問金英。」 「金英說是楊林有。」懷恩又說,「你到了西苑,順便打聽。如果真是他,可容不得他在那裏了。」 原來楊林有專管安樂堂,職稱叫「提督安樂堂」。張敏回去盤算了一下,如果真的是楊林有告的密,吳廢后怎麼樣也保護不了紀小娟母子。這層須先澄清了,方好辦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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