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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你的話是不錯,不過該怎麼下手呢?」

  萬安想了好一會,想起一個人。「有了!」他很高興地說,「我認識一個湖廣人,本來是和尚,現在還俗了。他的花樣最多,我來想法子讓他再做和尚,引薦給皇上。以他的那套本事,一定會得寵,用他來抵制番僧,一定有效。」

  「好!你去辦。引薦的事,包在我身上。」萬達問道,「此人叫甚麼名字?」

  「他做和尚的法名叫繼曉。」

  計議停留,萬安當天便派人將繼曉找了來。此人出家以後,因為不守清規,為老和尚逐出山門,還了俗跑江湖,有時賣野藥,有時變戲法,又會扶乩,花樣極多,而且能言善道。萬安是因為合治房中藥,找上了他。這回聽說要引薦他入宮去「伺候皇上」,這一步運來得過於突兀,受寵若驚之餘,竟有些茫然不知所答了。

  「你聽清楚了沒有,先要做和尚。」

  「是,是!我本來就是和尚。」繼曉脫帽卸網巾,指著頭頂說,「萬閣老,你看我受戒的香洞。」

  「好!那更是貨真價實了。不過,你跑江湖跑慣了,樣子不像個高僧,這一層,你千萬要當心,別露馬腳。」

  「請放心,絕不會。」繼曉定定神,想一想問,「我伺候皇上幹甚麼?」

  「皇上相信方術,愛問休咎。你如果能讓皇上信了你的本事,凡事都會問你,那就是伺候皇上。反正一句話,投其所好。」

  繼曉沉吟了好一會問:「萬閣老,皇上相信不相信扶乩?」

  「只要靈,他就會相信。」

  「如果能找個好幫手,一定靈。」

  萬安明白他的意思,這個好幫手要在太監之中去找。他點點頭說:「我會替你安排,你自己先好好去預備。」

  於是萬安又跟萬達去商量,他對宮中的情形,已經非常熟悉,深知繼曉這套騙術得逞,一定要在宮中有內應,而這個「內應」又必須有借助於繼曉之處,才會休戚相關,密切合作。

  細心推敲一下,萬達找到柏賢妃宮中一個侍膳的太監叫高諒。此人本在昭德宮,調至柏賢妃的儲秀宮以後,遭受排擠,不甚得意;而引進方士,是當時太監為求固寵最有效的門徑,如今有此機會,自然不會錯過。恰好他也是湖廣人氏,與繼曉一拍即合,融為水乳。

  於是高諒在侍膳時,常為皇帝談起扶乩的神奇。皇帝為他說動了心,信口說了一句:「幾時找個人來試一試。」

  「是。待奴才去訪查。」

  過了幾天,高諒來覆命,說他有個同鄉是有道高僧,法名繼曉,不但善於扶乩,而且請來的乩仙,若是那深通陰陽八卦的,更能未卜先知,益發神奇。

  「扶乩要兩個人,另一個呢?」

  「就是他一個。扶乩的下手,到鐘鼓司去找一個好了。」高諒又說,「柏娘娘也想問問事,不過不便讓方外人到後宮來。這幾天西苑,菊花盛開,蘇州織造進貢的大螃蟹也喂肥了,請萬歲爺定個日子,讓柏娘娘陪著,在西苑賞花吃蟹,順便讓繼曉來扶乩。萬歲爺看呢?」

  「好!我也很想到西苑走走。就是明天吧!」

  於是,高諒傳旨,在西苑北海的廣寒殿,擺設數百盆各種菊花,預備下以螃蟹為主的酒食;另在鐘鼓司傳召一名叫孫喜祿的太監,此人會扶乩之外,還學過變戲法,是高諒為繼曉細心安排的助手。

  繼曉當然早就在待命了,穿一件大紅袈裟,刮得極乾淨的腦袋上,六個蠶豆大的香疤,肥頭大耳是羅漢相。

  「江夏僧繼曉,虔祝聖躬康強,國泰民安!」說著,伏身稽首。

  聽他音吐清朗,從容不迫,皇帝頗有好感。「聽說你會扶乩,」皇帝問道,「這是道家的占驗之法,你一個佛子,怎麼也學過這個?」

  「三教同源,釋道一體。」

  「你鎮壇的乩仙,不會是呂純陽吧?」

  「純陽真人跟道濟法師,遊戲人間,每每結伴,故而有時亦會降壇。」

  「這麼說,你的鎮壇乩仙就是濟顛和尚?」皇帝又問一句,「濟顛的法名,是道濟不是?」

  「是。」

  「高諒,」皇帝問道,「在哪裡扶?」

  「已備下淨室,請萬歲爺移駕。」

  淨室中已設下乩壇,西向擺一張金交椅,旁邊一張茶几,上置香茗及瓜子、松仁各一,是特為皇帝所預備的。

  等繼曉祝告過了,與下手孫喜祿開始扶乩。乩筆久久不動,而一動如飛,孫喜祿錄下乩語,跪呈皇帝,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的是:「天臺李氏子,別號方圓叟。貧僧道濟是也。未悉大明天子,垂詢何事?」

  「這位高僧,」皇帝問侍立在旁的高諒,「也能未卜先知嗎?」

  「奴才想,應該能的,萬歲爺不妨抓一把瓜子,試一試,看能說對數目不能。」

  皇帝點點頭說:「你抓。」

  高諒抓了一把在手裡,孫喜祿便去告知繼曉。不一回錄乩回來,高諒一手接紙,另一手中的瓜子交了給孫喜祿,說一聲:「你先數了,我再回奏萬歲爺。」

  孫喜祿使了個手法,將瓜子數一數說:「十八粒」。

  高諒將手中的乩紙展了開來,半跪著讓皇帝看,上寫四字:「三六之數。」

  三六不是十八?皇帝興趣來了:「再試。」這回是他自己抓了一大把交給高諒保管。

  第二回只有三個字:「如前數。」交孫喜祿一數,是三十六粒。

  「奇了!」高諒自己先動手抓了一把,看著皇帝問,「再試一回?」

  「好。」

  第三回的乩筆,判得更奇了:「仍如前數。」

  高諒伸出手來,掌中是九粒瓜子——這一次用不著孫喜祿變戲法,是高諒自己先估量好了,少抓些,然後在掌中一粒、一粒細心數了再數,確定是十粒,這好辦,多一粒悄悄漏掉一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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