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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不道太祖這時已逐漸發覺胡惟庸種種不法之事,採取了極嚴的措施。胡惟庸的兒子在鬧市馳馬,不慎墜馬,恰好一輛大車轆轆而過,將他輾死在車輪之下。胡惟庸不由分說,殺了車伕。太祖震怒,要胡惟庸為車伕償命,胡惟庸請求厚贈車伕的家屬,作為補償,太祖不允,事情成了僵局。胡惟庸大懼,決定起事造反,派遣信使通知他的心腹,也派林賢通知了足利。

  這是洪武十二年九月間的事,到得第二年正月,原曾參與密謀的御史中丞涂節,看風聲越來越緊,內心害怕,因而上書告密。太祖震怒,交廷臣公議,胡惟庸不用說,當然是死罪,但又有人說:涂節本來是胡惟庸的心腹,見事不成,方始反變,不可不誅。於是涂節及胡惟庸的另一心腹御史大夫陳寧,一併正法。

  其時足利義滿,已派了一個法名如瑤的和尚,帶領士兵四百餘人詐稱入貢,由林賢陪同,到達寧波。貢品中有好些特大號的蠟燭,其實內藏火藥刀劍,以備助胡惟庸起事之用。及至到達,胡惟庸已經敗事,而進貢並無日皇的表文,只有足利義滿以「征夷大將軍」的身份,致明朝左丞相胡惟庸的一封書信。太祖以其不合禮節,拒不受貢,原船遣返,胡惟庸勾結外國的陰謀,竟未洩漏。

  不意胡惟庸的案子,情節不斷擴大,至洪武十八年,竟牽連到開國元勛中文臣第一的李善長。此人之於太祖,就像趙普之於宋太祖。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封公者只有六個人,李善長第一,封韓國公,制敕中比之為蕭何;其次才是魏國公徐達。

  李善長又是太祖的兒女親家,李善長的獨子李祺尚太祖長女臨安公主。臨安公主很賢惠,恪守子婦之道,李善長位極人臣,富貴雙全,可惜害在他的胞弟李存義手裏。

  李存義的兒子李佑是胡惟庸的姪女婿,既是定遠同鄉,又是姻親,所以成為胡惟庸的心腹。洪武十八年有人密告李存義為胡惟庸一黨,太祖認為一黨不一定同謀,他不相信李家的人會造反,所以看在臨安公主及兒女親家李善長的分上,免了李存義的死,安置在江蘇崇明島。

  不過太祖的疑心越來越重,所以案子還是牽連不斷,到得洪武二十三年五月,終於又掀起萬丈波瀾。事起於有個叫丁斌的人,是李善長的親戚,因罪應該充軍,李善長代為求情,太祖不許,而李善長求之不已,太祖疑心其中別有原因,命將丁斌交錦衣衛審問。一頓拷打,丁斌供出,他原在胡惟庸家管事,有時為李存義與胡惟庸傳話,頗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謀議。於是將李存義自崇明島逮捕回京,他的兒子,胡惟庸的姪女婿李佑自然亦到案了。

  這一審真相大白,最初是李存義受胡惟庸之託,去勸李善長謀反。李善長大吃一驚,疾言厲色地叱斥:「你在說甚麼?!你想滅九族?」

  胡惟庸碰了釘子不死心,過了些日子,託李善長的一個總角之交楊文裕再去做說客,許以事成之後,割淮西之地封李善長為王。據楊文裕回報,李善長雖拿他罵了一頓,但看樣子他對封「淮西王」這一點頗為心動。

  於是胡惟庸親自去拜訪李善長,試探之下,果如楊文裕所言。因此,過了些日子,胡惟庸便又指使李存義再去剴切相勸。

  這一回李善長嘆了口氣說:「我今年七十七,去日無多。等我死了,隨便你們怎麼去搞吧!」

  這已有縱容的意思,更糟的是還有包庇的實據。兩年以前,開平王常遇春的妻弟,涼國公藍玉,奉命出塞,在捕魚兒海地方,抓到了一個以前為胡惟庸充任勾結元朝後裔的密使封績。報告到京,李善長將這件事隱匿不奏。太祖命錦衣衛逮捕封績,果有其事。這時御史臺墻倒眾人推,交章嚴劾。李善長被捕審實,覆奏一上,太祖以李善長開國元勛,知道逆謀而不舉發,狐疑觀望,心懷兩端,大逆不道。全家包括妻、女、弟、姪,共七十餘口,連七十七歲的李善長,盡皆處決。唯一活命的是駙馬都尉李祺,連同臨安公主一起遷到淮西安置。

  為這件案子,太祖寒心極了,也傷心極了,對胡惟庸、李善長,他覺得自己相待之厚,至矣盡矣,而居然想奪他二十五歲起兵血戰經營,打了十五年才打下來的天下,人心可怕,一至於此!因此也就起了一個甚麼人都不能相信的想法。窮追大索,決意除惡務盡,先後族誅的人數達三萬人之多,株連所及,除封侯的七家勛臣以外,連皇八子朱梓亦在其中。

  朱梓於洪武三年封潭王,十八年就藩長沙,英敏好學,敬禮儒臣,實在是個賢王。只以王妃之父都督於顯、長兄寧夏指揮於琥,同為胡惟庸黨羽而被誅,潭王內心不安,太祖特為遣派使者去慰勸,但不應有召見之諭。潭王大懼,在長沙的王宮放起一把火,與王妃雙雙自焚而死。有人說:虎毒不食子,太祖即令秉性嚴厲,而潭王並無參與胡惟庸謀反的實據,太祖召見,絕無殺子之理,所以潭王之「畏罪自盡」,一定別有原因。

  這原因是甚麼?傳說:潭王生母達定妃,原是陳友諒的「妃子」。

  元末群雄並起,太祖的第一勁敵便是國號為「漢」、年號為「大義」、自立為「皇帝」的陳友諒。他在全盛時,盡有江西、湖廣之地。太祖設計,一敗之於江寧龍灣,再敗之於安慶慈湖,陳友諒棄江州,走武昌,造樓船數百艘,大舉東下。哪知鄱陽湖大戰,得風勢之助,太祖火攻大捷,陳友諒艨艟巨艦,盡付東風東流,就此一蹶不振。太祖扼守湖口,陳友諒被困突圍,中流矢而死,子女玉帛盡歸太祖。達定妃正有孕在身,歸太祖後,生子便是皇八子潭王朱梓。

  此說並不可信,因為達定妃先生皇七子齊王朱榑,如說歸太祖時有孕,生子亦不應是皇八子。因此,又有人說,朱榑、朱梓其實是張士誠的兒子。

  張士誠是江蘇泰州人,兄弟四人皆為鹽梟,於元順帝至正十三年起事後,僭號「大周」,建元「天祐」,但一度投降元朝,到至正二十三年,復又僭號——因為在蘇州「建都」,所以自號「吳王」。張士誠的「版圖」,南抵紹興、北達徐州、東至海濱、西與太祖的江淮相距,方廣兩千餘里,帶甲數十萬。可惜張士誠並無遠圖大志,部下文恬武嬉,失地概置不問,就此為太祖逐漸蠶食。到至正二十六年,只剩下一座蘇州城。蘇州八城門,為太祖麾下大將徐達、常遇春、華雲龍、湯和、康茂才、耿炳文團團圍定;另派精兵、防守水路。圍到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徐達破葑門,常遇春破閶門,張士誠收拾殘兵巷戰於萬壽寺大街,作困獸之鬥。

  當破城時,張士誠問他的妻子劉氏:「我是完了,你們怎麼樣?」

  「你請放心,我們不會替你丟臉的。」

  等張士誠跨馬巷戰時,劉氏將張士誠所有的姬妾,都帶入一座題名「齊雲」的高樓,積薪樓下,然後以最幼兩子交付乳媼,多給金銀,要她藏匿民間。處置了這樁後事,劉氏命他養子縱火焚樓,她自己亦自縊而死。兵敗的張士誠,亦決心自殺,在他妻子身旁上吊,頭剛套入圈套,有人破門而入,是他的舊部而為太祖降將的趙世雄,將張士誠抱了下來,勸他投降。張士誠瞑目不語,趙世雄派人將他抬出葑門,送到金陵。一路上張士誠絕食,到了金陵,終於還是自縊而死。

  他那兩個小兒子,流落民間,下落不明。有人說,即是為太祖所獲,作為自己兒子的朱榑、朱梓。此一說較為可信,因為太祖第六子朱楨,出生時正好平武昌的捷報到達,因而封之為「楚王」;而平武昌是在至正二十四年,皇九子趙王杞則生於洪武二年,齊、潭兩王,應生於至正二十四年以後,洪武元年以前,以年歲而論,正與張士誠兩幼子相合。潭王之不敢奉召,或者正因為他自己知道並非太祖之子,怕一進了京,太祖無所顧惜而被誅。不過宮闈事秘,疑莫能明,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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