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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十四

  宮中又有一場大風暴在暗中醞釀了。

  興風作浪的是萬宸妃宮中的管事趙慶。萬宸妃近年得寵,有過於周貴妃之勢;而且皇子九人,萬宸妃所出的有四,除了皇三子早殤以外,皇二子德王見潾,比太子只小一歲,而容貌才智勝於太子;尤其是太子有個口吃的毛病,相形之下,更顯得德王英挺秀發。趙慶便攛掇萬宸妃,設法讓皇帝廢東宮,改立德王為太子。

  此一想取而代之的野心,存在已非一日。但立儲為國本所寄,東宮既立,倘無重大失德,斷無輕廢之理。趙慶頗工於心計,他向萬宸妃獻議:「太子還小得很,不能說他將來決不會成材。再過個七八年,到血氣方剛,膽子大了,甚麼下流的事情都幹得出來,那時別人不說,萬歲爺也會把他廢了。」

  然而怎麼樣才會使得太子下流呢?對這一點,萬宸妃很清楚,找幾個狼心狗肺、壞到了家的太監擺在太子身邊,用不了一年半載的工失,就會把太子教成不可救藥的惡少。只是其中有一層難處,阿菊將太子管得很緊,而太子對「姊媽」亦是百依百順,很難下手。

  太子本管阿菊叫姊姊,改成「姊媽」這個怪稱呼,還是出於「欽定」。當皇帝由沙漠歸來,住在南宮時,阿菊經常抱了太子去問安。太子正在牙牙學語之時,由於天生口吃,「姊姊」二字發音格外困難。皇帝便說,「天子有八母,阿菊是保母,第二個字改成『媽』,就容易出口了。」

  實際上阿菊是姊代母職,太子自從略有知識開始,便經歷了一連串的榮辱升沉,除了阿菊及東宮近侍,始終管他叫「小爺」以外,此外的人,一會兒叫他「太子」,一會兒叫他「沂王」。他記得最清楚的,十一年那年正月裡,玩過龍燈不久,一天半夜裡聽得外面人聲鼎沸,他從夢中驚醒,只見阿菊緊緊摟著他,兩眼瞪得好大的,側耳靜聽,他剛問得一聲:「姊媽,外面幹甚麼?」阿菊便喝住他,不讓他出聲。到窗紙發白時,聽見撞鐘擂鼓,阿菊頓時笑顏逐開。

  「成功了!萬歲爺回宮了!你又是太子了!」接著阿菊摟住他又親又笑,笑完了,卻又放聲大哭——她那時的心情,直到三、四年以後,他才能體會得到。

  太子離不開阿菊,所以趙慶設計,先要將阿菊驅離東宮,那一來不但易於安排太子的左右,而且太子沒有阿菊,必然鬱鬱寡歡,亦就更容易為了排遣太子的愁懷,而入於邪惡。

  於是有一天萬宸妃侍飲閒談時,她提到太子的口吃,說都是阿菊從小沒有教好;又說太子性情柔弱,帶點「娘娘腔」,擔心將來不如皇帝那樣英斷,然後很婉轉地建議,應該將阿菊放出宮去,或者為她擇一良配,亦算是酬謝她保護太子之功。

  「她是太后宮裡的人,這件事先要回奏太后。」

  太后的回答,出乎皇帝與萬宸妃的意料:「這件事我早就想到了,我也問過阿菊自己;袁彬沒有娶親以前,我還想到要把她許配給袁彬。可是,阿菊說她『捨不得小爺』。」太后接著又加了一句,「人各有志,慢慢兒再說吧!」

  這一來,皇帝就說不下去。可是在慈壽太后駕崩以後,發現了一種新的情況,亦是一大秘密:太子初經人道,對手就是他叫做「姊媽」的阿菊。

  這個秘密,經由趙慶當作笑話來散佈,自下而上,越傳越盛。傳入裴當耳中,大吃一驚,因為皇帝最近煩躁不寐,容易動怒,如果知道太子畸戀比他大十九歲的保母,一定會大動肝火,於病體非常不利。

  於是他一面嚴厲告誡乾清宮及皇帝的近侍,不準將這些流言上聞,一面追查流言來源,最後找到了趙慶。

  「你怎麼大造謠言,說太子跟阿菊如何如何。」裴當厲聲詰責,「莫非你不想活了?」

  「不是謠言!」趙慶很鎮靜地說,「問一問王綸就知道了。」

  王綸是東宮管事的太監。裴當將他找來一問,確有其事。王綸還建議,最好請周貴妃親自向阿菊詰問。裴當密陳周貴妃,決定接受王綸的建議。

  「阿菊,」周貴妃面凝嚴霜地問,「你跟太子是怎麼回事?」

  阿菊看一看侍立在旁的裴當,抿著嘴一言不發。

  周貴妃明白她的意思。「你們都出去。」她揮一揮手,「也不准在窗外偷聽,都躲遠一點兒。」

  等裴當及其他宮女都出去了,阿菊往地上一跪,低著頭說:「太子十七歲了!」

  這句話意味深長,周貴妃的神色緩和了。「你說下去!」她問,「十七歲怎麼樣?」

  「太子早就發育了,知識也開了,常想溜出去找那些浪貨。奴才心想,太子是萬金之體,如果像景泰爺那樣,年紀輕輕自己把身子糟蹋了,且不說對不起老娘娘跟娘娘的付託,奴才自己這些年的辛苦也白吃了,所以管得他很緊。」

  「嗯,嗯。」周貴妃連連點頭,「萬歲爺當年,也是王振管得緊,身子結實。不然也不能在國外那樣子折騰,還能無病無痛地回來。你再往下說。」

  「去年夏天,記得是七月初七那天半夜裡——」阿菊說到「半夜裡」三字,聲音突然低了下來,以至於無。

  等了一會見她還不開口,便又催問:「半夜裡怎麼樣?」

  「半夜裡,奴才正睡得沉,讓太子推醒了,他說:『我熬不住了,你得給我找個人。』奴才愣住了。」阿菊回憶著去年七夕夜半之事說,「當時——」

  ***

  當時阿菊答說:「半夜三更,哪兒去找人?」

  「你不肯而已;你要肯,不怕找不到。算了,我自己想法子。」太子期期艾艾地說完,掉頭就走,腳步匆匆,是迫不及待的模樣。

  阿菊突然將那顆鎖錮了多年的心放開。「小爺。」她喊,「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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