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安樂堂 | 上頁 下頁
四四


  「那是陳汝言的贓私,還有十四萬兩銀子沒有擺出來。你們都看見了?」

  「是!」吏部尚書王翱,代表群臣答應。

  「於謙當了八年兵部尚書,抄家竟抄不出甚麼值錢的東西。陳汝言去年六月才補上兵部尚書,至今不過八個月,貪贓所得,如是之多。你們怎麼說?」皇帝滿臉怒容地瞪著石亨。他不由得把頭低了下去。

  「請將陳汝言交三法司,依律治罪。」王翱回奏,「兵部尚書缺分重要,臣請飭下閣臣,迅即遴員調補。」

  皇帝點點頭:「准如所奏。」他又看著李賢說,「兵部尚書的人選,一定要慎重。」

  李賢回到內閣與彭時、呂原推敲這「慎重」二字的言外之意,認為是針對石亨叔侄及曹吉祥而言;要跟陳汝言相反,能不受石曹的影響,但亦不必有意與石曹對立,以免生出許多是非。這樣,就必須是外圓內方的人,才算適當的人選。

  一個一個研究下來,一致同意調左都禦史馬昂為兵部尚書。奏准以後,馬昂即日上任。六部加都察院,名為「七卿」,論地位除了吏部就是兵部,所以左都禦史調兵部尚書,算是升官,朝官紛紛致賀。

  賀客之中有個太僕寺正卿程信執,一見了面,道聲「恭喜,恭喜!」接下來便說:「馬公,實在抱歉,你上任頭一天,我就要來討債。」

  馬昂愕然。「請教!」他問,「甚麼債?」

  「你要把馬政還給我。」

  「喔,不錯,馬政是太僕寺的職掌。」馬昂問道,「何以現在歸屬於兵部?我還不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

  「來,來!借一步細談。」

  這表示別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幕。馬昂向其他賀客告個罪,將程信執帶入一間空屋去密談。

  「這是石亨、曹吉祥搞的鬼,說太僕寺到各衛所徵調馬匹,非常不便,馬政以改歸兵部為宜。我跟陳汝言說:『太祖高皇帝曾經降旨:馬數不能讓人知道。如今馬政改歸兵部,哪一衛有多少馬,能用有多少,太僕寺完全不知道,萬一肘腋生變,馬匹無從調度,該誰負責?所以我想跟你聯名出奏,馬政仍舊由太僕寺管為宜。』你道他怎麼樣?」

  「怎麼樣?不同意?」

  「豈止於不同意?他竟翻臉了,問我:『你說肘腋生變是甚麼意思?莫非以為有人想造反?』我當時在想,他這話包藏禍心,打算挑撥石亨、曹吉祥來整我,我犯不著無緣無故惹禍上身,所以不跟他爭,只說一句:『既然你兵部願意管馬政,我樂得省事。』就走了。」

  馬昂聽完,不即作聲,沉吟了好一會,低聲問道:「你道肘腋生變,是指曹石而言?」

  「我無法答覆你這一句話。不過,我提醒你,石亨養了一個瞎子叫童先,你留意此人的舉動。」

  「石亨養在家的那個瞎子,不叫仝寅嗎?」

  「仝寅早就不辭而別了。」

  「為甚麼?」

  「我聽說是如此,有一回石亨問仝寅:『我還會不會再發?』仝寅說:『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你封了忠國公,已經位極人臣,還要怎麼再發?』石亨不作聲,仝寅也就走了。」

  「照這麼說,石亨真有不臣之心?」

  「我不敢說。」程信執不願多談,將話頭拉入正題,「馬政之事,到底如何?」

  「我同意,我同意。」馬昂答說,「請你具奏稿,我附名就是。」

  「你是尚書,當然你領銜。不過——」程信執心想,馬昂領銜,措詞很難,恐怕不夠力量,因而改了主意,「這樣,我先上奏,你來回應。」

  「好!一言為定。」

  於是程信執一回衙門,親自動筆上奏,大意是「太僕職專馬政,高廟有旨:馬數不令人知。今隸兵部,馬之登耗,太僕不與聞;脫肘腋變生,馬不備給,孰任其咎?」

  皇帝一看這道奏章,想到曹吉祥、石亨要將馬政改隸兵部,亦即是歸陳汝言去管,居心叵測。程信執「脫肘腋變生」一語,絕非危言聳聽,而是一種相當明顯的警告。因此,立即傳旨召見逯杲,要他去打聽曹、石是否有陰謀密圖。當然,程信執的奏請也照準了。

  §十二

  瓦剌國內部,亦已經過一番大滄桑。從皇帝歸京後,瓦剌王脫脫不花,謹守藩服之職,每年進貢,頗為恭順。也先疑心他在楊善來迎駕時,已經跟中國在暗中通了款曲。為了進一步控制瓦剌,他要求脫脫不花指定最小的王子為王位繼承人。這個小王子是也先的外甥——脫脫不花續弦的妻子,是也先的姊姊,小王子即為也先之姊所出。

  脫脫不花拒絕了,理由是他還未衰老,而王子尚幼,何須亟亟於此。這一來也先加重了疑心,深恐有一天脫脫不花會殺他,於是先下手為強,起兵殺了脫脫不花,自立為王,朝廷也承認了他的地位,璽書中稱之為「瓦剌可汗」。

  不久,也先為他的大臣「阿剌知院」所弒;而韃子中另一名酋長孛來,複又起兵殺了「阿剌知院」,找到脫脫不花的另一個兒子麻兒可兒,立之為瓦剌之王,稱號叫做「小王子」。大權歸孛來獨掌,猶如當年的也先;而孛來的強悍,亦仿佛也先,數數擾邊。皇帝派一個永樂年間歸順的西番,高陽伯李文佩「鎮朔將軍」印,鎮守大同,並以石彪做他的副手。

  石亨叔侄由大同起家,久視此地為禁臠,如今朝廷派了李文來鎮守,石亨當然很不放心,怕禁臠會落入外人口中,所以借視察邊防為名,帶了他手下的大將盧旺、彥敬二人來觀察動靜。去時出居庸關,歸途由紫荊關回京。策馬上關,攬轡四顧,「雄」心頓起。

  「只要把這紫荊關鎖住,京營怎麼到得了大同?」

  盧旺、彥敬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在大同背叛朝廷,皇帝當然會派京營雄兵來討伐;而紫荊關在易州以西六十裡,為通大同的快捷方式,能封鎖此關,京營兵只能出居庸關,勞師遠征,就不足為懼了。

  「我倒要問兩位,」石亨說道,「我現在的官,是不是你們兩位想做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