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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上皇復辟,儲位自然就失而復得了。」

  「上皇會復辟?」阮浪既驚且喜,「仝先生,那是甚麼時候?」

  「醜年,寅月,午日。」

  「醜年?」阮浪一面掐指,一面算,「今年庚午,接來辛未、壬申、癸酉、甲戌、乙亥、丙子,丁醜,你說是七年以後?」

  「不錯。」

  「寅月是正月?」

  「不錯。」

  「仝先生,」阮浪實在不能不懷疑,「你是怎麼算出來的呢?」

  「信不信由你!」仝寅笑道,「不過,不管你信不信,都只好擺在心裡。」

  「那當然。」

  阮浪還要追問時,仝寅搖手不答,一按機關,扶梯接到樓門,是下逐客令了。

  由於仝寅的告誡,阮浪回報曹吉祥,只說仝寅卜卦,東宮仍以養在太后身邊為宜,又說東宮絕無生命危險。這一下,曹吉祥、楊善也都放心了。

  §七

  景泰二年,七月初二,杭妃生子,取名見濟。彌月以後,景泰帝跟汪皇后說:想廢東宮,立見濟為太子。

  「萬歲爺,」汪皇后說,「你不怕天下後世笑話你?」

  「笑話甚麼?父死子繼,天經地義。」

  「那麼,兄未終而弟及,又哪裡是天經地義?」

  景泰帝大怒,將在飲茶的一隻金杯,劈面砸了過去。汪皇后躲得快,金杯摔落在地,鏗鏘暴響,驚動了太監、宮女。

  一見人來,景泰帝省悟了,這件事只能做、不能說,一傳出去,群臣紛紛奏諫,成了僵局,很難化解,因而隱忍不言。汪皇后更是沉著,只說:「是我不好,惹萬歲爺生氣,如今沒事了。」

  因此,宮中只知道帝后口角,卻不知道原因為何?景泰帝表面不言,心裡卻不斷在盤算。有一回跟興安透露了一點口風,興安裝作不解,默無所對。又有一回試探金英,說「東宮七月初二生日」。金英的回答是:「東宮生日是十一月初二。」話又說不下去了。

  景泰三年正月初十,興安到內閣傳旨:「賜大學士陳循、高穀銀各一百兩;侍郎江淵、王一甯、蕭鎡,翰林學士商輅銀各五十兩。」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少不得有人打聽,景泰帝何以有此一舉?但沒有人知道。

  這個疑團一直到三月底方始打破。而且意想不到的是,打破疑團的人,來自廣西——廣西思明府的土知府,一直由土官黃家世襲。這年正月裡,土知府黃<王岡>年老致仕,奏請以其子黃鈞承襲。黃<王岡>有個庶出的胞兄黃<王厷>,現任潯州守備都指擇使,密謀奪位,托詞徵兵,命他的兒子黃震,駐兵思明府外。有一天晚上,悄悄帶了經過化裝的人進城,擁入知府衙門,殺掉黃<王岡>全家,支解黃<王岡>、黃鈞父子的屍體,裝入兩個大壇,埋在後園,然後仍回駐地。

  第二天上午,知府衙門的人來告變。黃震方又進城,貓哭耗子似地做作了一番,一面發喪,一面懸賞「捕賊」。黃<王厷>又上書巡撫,請以其子黃震承襲思明知府。

  哪知黃<王岡>有個老僕,名叫福童,看破了機關,向副總兵武毅投訴,黃<王厷>父子殺害他的主人,而且以徵兵的檄文作證。武毅認為地方平靖無事,黃<王厷>沒有理由到思明府去徵兵。同時派人查訪,思明府的百姓,亦都指控黃震為滅門的兇手。因此,武毅據實出奏,請准予將黃<王厷>革職查辦。

  於是,有個剛從京裡來打秋風的太監,向黃<王厷>獻計,派一名千戶袁洪,星夜趕到京師,上了一道奏疏,勸景泰帝「早與親信大臣密定大計,易建東宮,以一中外之心,絕覬覦之望」。原來這個打秋風的太監,在內官監掌印太監王誠門下,而王誠正是為景泰帝策畫易建東宮之智囊。

  此奏到達御前,景泰帝高興極了。「想不到萬里之外,有此忠臣。」他對興安說,「茲事體大,你去通知內閣,召集廷議。」

  黃<王厷>的原奏,一到內閣,大家才知道正月裡受賜白金的緣故。「我們不就是親信大臣嗎?」陳循對由王誠援引而新入內閣的王文說,「我們不可不有以上答主知。」

  於是發通知召集廷議,照例由禮部尚書胡濙主持,讀完黃<王厷>的原奏,王直與於謙猶在相顧愕然時,只聽有個濃重湘西口音的人,大聲說道:「不可!東宮並無失德,廢之無名。」

  此人是戶科都給事中李侃,亦以敢言知名。至於林聰,當然亦持反對的態度,「黃<王厷>莠言亂政。」他厲聲說道,「當斬!」

  「儲位,國之大本。」監察禦史朱英接口,「既定不可複動。」

  於是聚訟紛紜,各自私議。胡濙如老僧入定般,仿佛無動於衷。見此光景,陳循向興安深深看了一眼,示意他出頭說話。

  興安自然是忠於景泰帝的,以前的故作不知,只是因為想不出好辦法,如今既然有黃<王厷>出頭,這個機會當然要抓住。「這件事不能不了了之!」他扯開了尖銳帶雌音的嗓子說,「今天就要定議覆奏,以為可者署名,不可者不署名,不得首鼠兩端。」說完,從身上掏出一張紙來,原來他連覆奏都預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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