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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署既定,遣一名裨將,帶領數十騎作為巡邏,至土城關附近誘敵。也先正調集了一萬人,預備攻城,雙方在北極寺東,俗名北頂的地方相遇。明兵掉頭就走,也先大隊呼嘯著追了下來,過了臥虎橋,將到西小關,原來人煙茂密之處,負責指揮伏兵的副總兵范廣,點燃一種名叫「九龍筒」的火器的藥線,九弩齊發,也先前鋒有好幾個人從馬上栽了下來,後面的韃子急忙勒馬,但大隊沖了過來,一發難收,撞在一起,頓時大亂。

  範廣到這時才發號炮,連著三聲巨響,空屋中的伏兵齊出。在高處督戰的於謙,看也先所部,如潮水般湧到,有眾寡不敵之勢,便命掌管神機炮的千戶,將尺規提高,攻敵後路。第一炮太遠了,稍稍壓低尺規,第二炮恰到好處,只見硝煙彌漫之中,有好幾面旗幟倒了下去,知道擊中了敵人的主力——也先的胞弟孛羅、瓦剌部的「平章」卯那孩,死在這一炮之中。

  這一來,敵餒我盛,雙方士氣在炮聲中消長。石亨原在安定門與守將都督陶瑾議事,得報率同他的胞侄石彪,帶領親兵出安定門,向西往德勝門方面側擊。

  石亨、石彪叔侄倆使用的兵器相同,都是長柄巨斧,躍馬沖入敵陣,所向披靡,韃子沿城敗退,轉到西直門外。

  守西直門的是都督劉聚,背城列陣,前面是極深的一道壕溝。韃子一逼近了,隔壕火器、飛篁齊發,只好往西去圍孫鏜的部隊。

  原來孫鏜奉召抵京後,適有也先入寇之警,奉旨以右都督總兵官的身份,統京軍一萬往紫荊關禦敵。但正待開拔,也先已經入關,孫鏜便在城外紮營。一萬人的營壘,分佈在豐台至良鄉、涿州一帶,他的大營紮在西直門外,左右親軍,不到五百人,但親自迎敵,勇往直前,韃子居然往北退了回去。

  孫鏜抵擋過頭一陣,看敵勢數倍於我,不敢追擊。馳馬到達西直門下,隔著壕溝,大叫「開城」。

  城上有老將成山侯王通、都禦史楊善,但開不開城,權在奉旨在西城監軍的吏科給事中程信。他匆匆寫了一張字條,縛在箭杆上,射到孫鏜馬前,拾起來一看,上面寫的是:「小失利,即欲入城,某若納公,賊益強,人心益危。請努力殺賊!火速、火速!」下麵具名「監軍程信」。

  孫鏜看完,帶馬向北,揮一揮手,往前直沖。而韃子自德勝門敗退下來,猶有兩三千之眾。領隊的敗而不亂,一看孫鏜勢孤,正好以大吃小,下令包抄,將孫鏜圍在中間。城上助戰,發槍射箭,鼓噪助威,但強弱之勢懸殊,看看不敵,石亨叔侄領兵趕到,韃子領教過他的厲害,望風而逃。石彪領精兵千人,先一步趕到南面的彰義門外,截他們的後路;石亨複由北面追了下來,兩面夾擊,韃子敗退,時亦入暮,守軍收兵。

  這一仗也先雖敗,元氣未喪,集結在土城關一帶的部隊,至少亦還有兩三萬。於謙早想轟他的大營,只為太上皇在他帳中,有所顧忌。不想諜報密傳,說太上皇已由伯顏帖木兒護送,往西移駕。於謙還怕消息不實,分遣密諜偵察,證傳太上皇確已遠離土城關,方始下令發炮。

  火炮是從元朝就有的,明成祖——燕王最重視這樣兵器,攻城掠地,往往賴火炮建功。建文初年自燕京起兵後,初期最重視的是濟南,因為一下濟南,便成南北對峙之勢,亦可說已得了建文帝的一半江山。

  但守濟南的山東布政使鐵鉉,字鼎石,人如其名,燕王圍城三月而不能下,下令用火炮轟城,鐵鉉便制了許多大木牌,大書「太祖高皇帝神牌」,遍懸城頭;燕王無奈,只好停止轟擊。

  及至成祖平交趾,獲得「神機槍炮」的制法,威力非舊式火炮所可同日而語,因而特置「神機營」,成為炮兵部隊。「九邊」自開平、懷來、宣府、萬全,以至山西大同、得和、朔州等處,都置炮架,為備邊的利器。但神機槍炮稱為「神銃」,都在京師「兵仗」、「火器」兩局製造,而且不輕發給。

  京師九城,自決定固守以後,於謙便請旨責成工部,趕裝炮架。西北兩城,當外敵來路,炮架多於其他各處。於謙決定炮攻後,自德勝門至安定門,列神機炮五尊之多,火藥亦儘量多儲在城頭上。下令攻擊那天,白天仔細標好了位置。入夜,城外官軍一齊燃起火炬,然後五炮齊發,聲震天地。也先這一驚,幾乎喪魂落魄,急急率領從人,落荒而逃;只望黑處走,因為有火之處有官軍,不敢自投羅網。於謙命城外一齊舉火,固然是自明位置,免受誤傷;而主要的作用,亦就是要嚇走也先。

  一夜轟下來,韃子死了上萬人,余眾向西北兩路逃竄,恰好宣化守將楊洪奉詔率軍兩萬入衛,而孫鏜的隊伍原就部署在赴紫荊關上的路途中,因此由北路出居庸關的韃子,大都能夠逃命;而往西逃的,便都慘了,先為孫鏜大破於涿州,後為楊洪追擊於霸州,能生出紫荊關的,不過三分之一。

  ***

  這一仗,軍威大振,人心大定。論功行賞,於謙加官「三孤」之一的「少保」,總督軍務。於謙固辭,景泰帝不允。

  武臣之功,以石亨為首,由武清伯晉位武清侯;石彪亦由指揮同知升為都指揮僉事。此外加官晉爵,各為其功,京城裡彈冠相慶,一片的喜氣。但紫荊關外的太上皇卻正在受熬煎,連朝雨雪,白茫茫一片,不知道路在何處,虧得袁彬執韁、哈銘扶持,終於跟也先遇到了。

  也先殺了一匹馬,請太上皇去喝酒。他經由喜寧傳譯,用一種幸災樂禍的口吻說道:「中國不會來迎皇帝回去了。如果中國派使節來,我可以送上皇回去。」

  「你如果願意送就送,派人去通知,遣使來接我,不過徒勞往返而已。」

  「我倒願意送,不過不是送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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