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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由金英宣示了懿旨,太后在簾內說道:「三位老先生,國家柱石,現在是不是要辦這樁大事,要跟你們好好商量。」

  「臣以為,」年紀最長的胡濙首先發言,「以立太子為宜。」

  「王先生呢?」

  「立太子、立郕王,各有各的好處。宗社所托的這件大事,宜交廷議公論。」

  「于先生呢?」

  「立郕王則皇上歸國有日;立太子則還國無期。」

  「喔,」太后是詫異的聲音,「于先生,請你說個緣故給我聽。」

  「立太子、立郕王,均當尊皇上為太上皇帝。但立郕王,即也先所抱的,無異『空質』。立太子,則也先想到太上皇歸國,即非復位,亦必訓政,仍可居奇,或者提出種種苛刻條件,交換太上皇。莫非監國忍令新君負不孝的千古惡名,拒其所請?」

  「於謙之言是也!」王直矍然接口,「臣以為立郕王勝於立太子。」

  「我也覺得于先生的話,真是有道理。就立郕王吧!」

  於是三臣複跪頓首,恭賀太后,國本已定、社稷複安。等站起身來,於謙說道:「竊以為尚有一事,必得今日在慈駕前議定,太上皇帝歸國後如何?」

  太后沒有聽懂他的話,在簾內招招手,將金英、興安喚到身旁,悄悄問道:「于尚書這話,甚麼意思?」

  「他是說,皇上回來,會不會復位?」

  「應該仍舊是太上皇。」興安接口。

  太后微一頷首,向簾外說道:「太上皇歸國,名號不變。」

  「仍舊是太上皇。」興安又接了一句。

  「得此慈諭,太上皇帝一定能歸國了。」於謙塵揚舞蹈地拜了一拜,「臣為國家賀,為皇太后賀,為太上皇帝賀。」

  §四

  群臣紛紛上表勸進,郕王怕挑不起這副沉重的擔子,一再謙讓不受,直到於謙引孟子的話:「社稷為重,君為輕」,說「臣等是憂慮國不可一日無主,並非想成擁立之功」。郕王方始接受。

  欽天監選定的吉日,九月初六,郕王即位,遙尊遠在漠北的皇帝為太上皇帝;改明年為景泰元年,大赦天下。尊皇太后孫氏為「上聖皇太后」;景泰帝的生母吳賢妃,自然成了皇太后;冊立王妃汪氏為皇后。深宮一片喜氣,只有太上皇後錢氏,越覺哀傷。從土木之變以後,她夜夜哀泣籲天,哭倦了不知不覺就在露天磚地上熟睡;秋宵露重,風寒入骨,一條腿因為風濕侵襲,已經瘸了;哭得太多,一隻眼睛也快哭瞎了。

  「宮中現在有兩位太后,兩位皇后,稱呼很不方便。」興安關照所有的太監、女官,「以後除了當面用規定的尊稱以外,背後就用姓來分別好了。」

  當然,宮中的一切,還是孫太后作主。她的心很細,暗中思忖,景泰帝只有兩女,並未有子,但他只有二十一歲,將來一定會生皇子。那時極可能會起私心,打算傳位給自己的兒子。這樣,現年兩歲的太子,小命就會受到威脅,應該未雨綢繆,早為之計。

  於是,孫太后找了她的心腹宮女阿菊來計議。孫太后是山東鄒平人,所用的宮女亦以山東籍為多。這阿菊姓萬,山東諸城人,四歲時便在孫太后宮中,今年十九歲,孫太后視之如女,無話不談。

  「太子有周貴妃在,應該不要緊的。」周貴妃是太子的生母。

  「她凡事大而化之,粗心大意,我不能放心。阿菊,」孫太后說,「我想派你到周貴妃那裡,幫著她照管太子。」

  阿菊想了一會說:「太后要我照管太子,阿菊不敢推託。不過,到了周貴妃那裡。她說的話,如果不大對,我是聽她的呢,還是不聽?」

  「怎麼不大對?」

  「譬如,俗語說的:『若要小兒安,常帶三分饑與寒』,太子穿得少、吃得少一點兒,比較好。周貴妃倒以為我不當心,要讓太子穿得太暖、吃得太飽,怎麼辦?」

  「這話倒也不錯。」孫太后問,「那麼,你說怎麼辦呢?」

  「好辦。」阿菊很快地答說,「太后只要說:我要親自帶孫子,把太子送到仁壽宮來,不就更妥當了嗎?」

  「你這個主意不錯。」

  於是,兩歲的太子,即日移至仁壽宮,除了喂乳以外,其餘的辰光都是阿菊照應。

  ***

  也先再次入寇了。

  先是挾持上皇到大同。守將郭登在城頭,大聲說道:「賴天地祖宗之靈,國家已有皇帝了。」閉門不納。

  於是也先問計于被俘的太監喜甯,此人原來也是韃子,人歸故土,自然效忠於也先。他對邊關的虛實,頗有所知,建議也先攻紫荊關。

  守關的是都指揮使韓清,出戰陣亡,於是守關的責任落在右副都禦史孫祥身上。景泰帝登極,用於謙的策畫,分遣禦史、給事中、部員,分守各處要地,安撫軍民,招募壯丁,就地訓練。孫祥原為兵科給事中,由於他是大同人,所以於謙奏請將他升右副都禦史,派守紫荊關。韓清既歿,孫祥據關固守。到得第四天上,也先出一支奇兵,由間道入關,裡外夾擊,關城破了,孫祥督兵巷戰,死在亂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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