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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胡濙抗聲說道,「族誅已覺過分,豈可滅三族?」

  「自王振籍沒——」

  陳循指出,王振籍沒,由於豪侈為從來所未有,民間議論紛紛,土木之役死難家屬,以及脫險歸來的將士,憤憤不平。如今固守京城,正須軍民死力效命之時,如果王振之罪定得輕了,不但無法鼓勵民心士氣,且有激起民變之虞。因而力爭,要滅王振三黨。

  彼此在郕王面前爭執不已,最後得出一個折衷的結果:王振一族,男丁無論少長皆誅;王振的胞侄,錦衣指揮王山,淩遲處死。

  「臣尚有一言,」胡濙說道,「王振籍沒,聽說金銀有數十庫之多,是否可用以優恤殉難官員將士家屬,伏乞鈞裁。」

  「軍需也是要緊的。」興安在郕王身旁說,「不如交王、胡、于三位尚書,協商辦理。」

  「不錯!」郕王同意,「就這麼辦。」

  自三楊以來,平章國事之權,一直由內閣與司禮監分享。如今時值非常,兼以內閣用事的曹鼐、張益,已被難於土木堡,因此王直、胡濙、于謙三尚書,等於接收了內閣的權力。

  三尚書中,資望以胡濙為最高,其次是王直,但他們倆卻都拱手向於謙說道:「廷益,諸事請你主持。大局為重,千萬不必客氣。」

  于謙勇於任事,感于前輩的誠意,覺得應該當仁不讓。所以會議時除座次居末以外,實際上是主席,他主張重用石亨,召猛將孫鏜自浙江回京,以及其他為了固守所作的部署。胡王二人,無不同意。

  「當前有一件大事,不可不早自為計。」胡濙憂形於色地,「通州倉儲米上百萬石,運糧軍既然要調到京裡來訓練備戰,這些米就無法運到他處,倘或也先入寇,勢必資糧於敵,這一進一出,關係甚大。」

  「是!」於謙沉吟了一會說,「只有一個變通的辦法,勳臣百官的祿米,尚未支領者,都由通州倉發給,自備夫馬,到通州請領。」

  自洪武年間以來,自南至北在淮安、徐州、臨清、德州、通州設立五大倉,最大的是臨清倉,可儲米三百萬石,通州倉亦不小。但為緊急之時,供應軍食起見,規定勳臣百官的祿米,在臨清以南三倉供應。唯一的例外是新近殉難,追封為定興王的英國公張輔,他生前所得每年三千五百石的祿米,准在通州倉支領。

  「此法大妙!」胡濙喜逐顏開,「祿米在通州倉支領,較之在南三倉領,省卻運費,至少要多出三成的好處,是勳臣百官的大好消息,一定踴躍從事。這一來,我睡得著了。」原來戶部尚書王佐隨駕,由胡濙兼攝司農,為了通州倉的存糧無法疏散,已經急得好幾夜睡不著了。

  「確是上上之策。」王直也大為稱讚,「既免資敵以糧,複又加惠百官,計莫善於此。」

  「事不宜遲,請胡公就交代下去。」于謙又說,「一時都湧到通州倉,秩序大亂,亦不妥當。我以為宜於排定先後次序,分日領取。位低俸薄者優先,才合道理。」

  「說得是,說得是!」胡濙一迭連聲地說,「都依你!」

  此一舉措,不僅加惠群臣,而且也延緩了也先捲土重來的日期。也先入寇,不比王師出征,人馬未動,糧草先行;也先自然是就食當地,聽說通州倉的糧已散盡,京畿堅壁清野,備戰甚嚴,覺得此去多難,不如先回漠北,休息整頓為妙。

  但對朝廷來說,隱憂仍在。當也先挾持皇帝至宣化府時,假傳聖旨,命守將楊洪開城。楊洪命一名裨將回答他說:「楊洪到別處去了,無人作主,不敢開城。」變成君父叩關,臣子拒而不納。

  也先可以揚言:「我願送皇帝回京,無奈他們自己不要。」變成彼直我曲,尤其可憂的是,朝野之間,並非人人都知道也先「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詭謀,目的在騙開城門。如果聽了也先的宣揚,認為郕王有意謀取大位,所以不願奉迎皇帝回京。這種猜疑一起,勢必影響團結與安定,哪裡還能期望上下一心,同仇敵愾來保衛國家?

  也有人說:也先以皇帝為奇貨,如果中國已別有一天子,也先就無奇可居了。

  但別立一天子,立誰呢?有人以為應該讓太子即位,仍由郕王監國,仿周公輔成王的故事。有人以為國賴長君,當此緊急之際,需要當機立斷,名正言順,不如立郕王為是。

  這些議論經由太監傳到太后宮中,便即召喚金英與興安,詢問有無其事。

  「有的。」金英答說,「皇太后宜乎早定大計。」

  「那麼你們看是立太子呢?還是立郕王?」

  金英尚未開口,興安搶著回答:「自然是國賴長君,立郕王,請皇太后訓政。」

  「哪位太后?」

  郕王為賢妃吳氏所生,如果郕王即位為帝,吳賢妃便也是太后了,所以要問個清楚。

  興安很機警,立即答說:「是臣此刻面對的太后。」

  太后點點頭還在考慮,金英說道:「這是千秋萬世的大計,太后似乎應該召老臣垂詢,聽聽他們的意見。」

  「不錯!」太后立即同意,「你看找誰?」

  金英舉胡濙、王直;興安舉於謙。太后決定三臣並召,召見的地點在禁城東北,太后寢宮仁壽宮前面的一號殿。太后居中而坐,面前垂一幅湘簾,簾前侍立的,一面是宮正司的女官;一面是金英與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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