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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入秋,他發現「熒惑入南斗」。熒惑便是火星,《史記·天官書》上說:「熒惑出則有兵,入則兵散。」熒惑不但出現,而且侵入南斗,南斗六星主天子壽命,又主百官爵祿。徐珵認為此兩者,都已受到威脅。

  於是他跟他的朋友說:「禍不遠了。」隨即命他的妻子收拾行李,儘快回蘇州。其時「秋老虎」正兇,長途跋涉,大是苦事。他的妻子不願意走,徐珵發怒駡道:「你不肯走,是不是想做騷韃子的小老婆?」不久韃子——也先入寇,他自覺他的話應驗。

  因此,他捧著牙笏,用極自信的語氣說:「驗之星象,稽之歷數,天命已去,只有南遷可以紓難。」

  此言一出,惱了金英,大聲叱斥:「你胡說八道!」

  於謙接著又說:「主張南遷者,可斬!京師天下根本,一動則大事去矣!莫非宋朝南渡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是極!」金英指著徐珵說,「把他攆出去,他不配在這裡議事。」

  看徐珵碰了這麼大一個釘子,少數與他見解相似的人,自然也都噤若寒蟬,只論如何固守了。

  「固守要兵、要將,還要器械戰備之具。」王直說道,「今日之事,既以軍務為急,臣以為宜由兵部總其成。請升于謙為尚書,責令悉心籌畫。」

  「你這話深獲我心。」郕王連連點頭,「於謙,你現在就是兵部尚書。」

  「受命於危難之際,臣不敢辭。」

  「你照王直的話,悉心去籌畫,許你便宜行事。」

  「是。臣不敢不盡心。」

  「存亡之秋,良將為急。」郕王問道,「於謙,你心目中有哪些武臣應該重用?」

  於謙想了一下說:「臣薦石亨、楊洪、柳溥、孫鏜,皆可大用。」

  「楊洪不是在守宣化嗎?」

  「是!請加獎勵,以示倚重。」

  「好!」郕王看著王直說,「王先生,你看該怎麼辦,寫本上來。」王直是永樂二年的進士,仁宣兩朝當過東宮講官,所以郕王尊稱之為「王先生」。

  「是!」王直接著又說,「啟上殿下:戰守之事,經緯萬端,非一時所能定議;而且事涉機密,亦不宜廷議。既已責成于尚書總其成,應由於尚書細心籌畫,取令旨次第施行。」

  郕王原就想到人多口雜,意見紛紜,倉卒定議,有顧慮不周之失,所以對王直的建議,欣然接納,並指定興安負責與於謙聯絡。

  交代完了,正待散朝時,戶科給事中王竑為王振籍沒的事,還有話說。原來是派遣王振的心腹馬順前往執行,馬順已死,應該另外遣人。王竑且又認為王振罪大惡極,而死由自取,並不足以蔽其辜,應該滅族。

  「抄家著陳鎰去。」郕王想了一下說,「這罪等抄了家再議。」

  原來王振窮奢極侈,京師盡人皆知,但貪贓枉法到如何程度,卻無人能言。郕王是要看他贓之多寡,定罪之輕重,所以要等抄了家再議。

  陳鎰是右都禦史,奉到令旨,在散朝時搶先一步留住了金英。「金公公,」他說,「抄王振的家,你得派錦衣衛幫我的忙。」

  「當然。」金英問道,「你要多少人?」

  「總要上百吧?」

  「上百?」金英故意作出詫異的神色,「上千還差不多。」

  陳鎰是真的詫異了,張大了眼問:「要這麼多?」

  「陳先生你久在陝西,不大明白京裡的事。你知道王振有幾處住宅,多少倉庫?」金英將手掌一伸,「他有五處住宅,倉庫數不清,總有幾十座吧。」

  陳鎰咋舌:「照此說來,是要上千人。」他接著又說,「只怕一個月以後,才能覆命。」

  「請你先大致點一點,趕緊題本上來,越快越好。」

  陳鎰不敢怠慢,當天下午便率領金英派來的錦衣衛,先急馳各處,分別將房屋倉庫上鎖,加上封條,然後從一號庫開始清查登記。一號庫專貯珍寶,查點了兩天方始告竣。

  第三天上午,陳鎰寫了一個題本,報告初步籍沒的情形,說王振有大第五所,「重堂邃閣,擬于宸居,器服綺麗,上方不逮」;倉庫六十四座,金銀無算,清點一號庫,計有徑尺玉盤九十七面、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五株。另外附上一本目錄,同時聲明:至少須兩個月方能覆命。

  於是郕王召見內閣學士陳循、苗宸、高穀,及遞補曹鼐、張益遺缺的修撰彭時、商輅,以及王直、胡濙、于謙與刑部尚書金濂,議王振之罪。

  「你們看,」郕王指著陳鎰的題本說,「擬于宸居!王振不死,我大明天下只怕也要歸他了。金尚書你怎麼說?」

  「大逆不道,理當滅族。」

  「當滅三族。」陳循接口,「否則不足以平民憤。」

  「三族」是父党、母党、妻党,衍為九族。雖然洪武、永樂年間,謀反大逆,可滅九族。成祖因方孝孺不奉詔,以滅九族相威脅,方孝孺厲聲答說:「哪怕十族又奈我何?」因為這一句話,他的朋友門生,大遭其殃,算作九族之外的第十族,並戮於市。十族死者八百七十三人。仁宗即位,以父祖用刑過酷,逐漸輕減,自此以後,從無滅九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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