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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第六章 滿足

  「砰」的一聲,我撞到桌角。桌腳摩擦地面發出急促的嘎嘎聲。那張桌子並沒有其他客人,桌上也沒杯盤之類的東西。所以桌子只是受了驚嚇,但我的腰卻好痛。我右手扶著腰,左手拉開店門,沖向馬路對面。可是當我跑到馬路對面四下張望時,竟然沒看見她的車!我沒花太多時間猶豫,右手按著隱隱作痛的腰,在附近一面小跑,一面搜尋。來來回回好幾趟,還是不見她那輛紅色車子的蹤影。只好偷偷跟在那個員警背後,也許他能幫我找出紅色車子。因為在我的印象中,臺灣的員警總能輕易發現任何違規停放的車子。可是如果員警發現了紅色車子,我該做什麼或說什麼?正在思考之際,那個員警剛好回過頭。

  他的視線一接觸到我,似乎嚇了一跳,身子突然一彎,右手迅速移到腰際準備拔槍。我也嚇了一跳。我們對峙了幾秒,他才直起身子說:「下次別隨便把手放在腰部。」

  然後他轉過頭,繼續向前走。我原先很納悶,想跟他說:阿Sir,我腰痛,不行嗎?後來仔細一想,才知道他應該以為我放在腰部的右手,像是要拔槍。我暗叫好險,嚇出一身冷汗。沒多久,員警上車走了,我還是沒看到紅色車子。我右手仍然按著腰,慢慢走回咖啡館內。左手推開店門時,老闆看了我一眼。

  「你車子不見了。」我剛坐下,立刻跟她說。「我今天沒開車來呀。」

  「啊?」我很驚訝。

  「我剛剛本來要說:我扭了腳,所以今天沒開車來。誰知道我話還沒說完,你就急忙跑出去了。」

  「什麼?」我直起身,牽動到腰部,忍不住呻吟一聲,「唉唷。」

  「撞到桌子是不是很痛?」

  「還好。」我回頭指著被我撞了一下的桌子,「那張桌子你也撞過。」

  「嗯,我記得。」

  我不禁回想起她第一次撞到我桌子的情景。可是,為什麼那時她絲毫沒有痛苦的樣子?「咦?我記得當時你好像沒有受傷。」

  「是呀。」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跑步也是一種藝術呀。」

  「你在說什麼?」

  「你看過非洲羚羊跑步的樣子嗎?」

  「在電視上看過。」

  「它們都是邊跑邊跳,不是嗎?」

  「是啊。」

  「我覺得羚羊的跑法很美,就學著這樣跑囉。」她笑得非常開心,「所以你撞到腰,我撞到屁股。」

  「不會吧?」

  「你一定想不到藝術不僅是一種美,也可防止運動傷害吧。」

  「……」我揉了揉腰部,愈揉愈疼,左手想端起杯子喝口咖啡。但老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伸手就把我面前的咖啡收走。「喂。」我抬頭說,「我還沒喝完。」

  「咖啡涼了。」他說。「誰規定咖啡涼了不能喝?我現在偏偏想喝涼掉的咖啡。」

  「我幫你換杯熱的。」

  「換?」我很好奇,「不用錢嗎?」

  「不用。」他看了看我,「你還是堅持要喝涼掉的咖啡?」

  「開什麼玩笑?咖啡當然是熱的好。」我說,「去煮吧,我等你。」

  「還疼嗎?」老闆走後,我接觸到她的眼光,吃了一驚。我知道她的眼神很柔很軟,但就某種抽象意義而言,她眼神的方向總是向下。

  那是一種細心的眼神,一種仔細觀察或接收訊息的眼神。這種眼神雖然專注,也可以看清任何東西,卻不必帶著感情。可是現在她的眼神在抽象意義上,方向卻是向上。這種眼神雖然也很專注,卻往往看不清東西,因為常會被感情牽動。舉例來說,如果用抽象意義上向下的眼神看著雨天,可以看到簷下的水珠、地上的漣漪,但向上的眼神看到的卻總是模糊一片。我的個性是如果女孩子在我面前表達關心,就會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喂,還疼嗎?」她見我沒反應,又問了一次。「嗯。」我皺了皺眉。「你為什麼要跑呢?」

  「因為……」我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放棄,「不知道。」

  「很乾脆的回答哦。」

  「是啊。」

  「謝謝你。」

  「為什麼要謝我?」

  「因為……」她也想了半天,最後還是說,「不知道。」

  「很乾脆的回答喔。」

  「是呀。」

  我先朝她微微一笑,然後回過頭,往吧台方向望去。也許老闆可以適時出現,來化解我和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的窘境。但他在吧台內東摸西摸,似乎還沒開始準備煮咖啡的意思。

  我將頭轉回時,她將一張畫推到我面前。「這是你剛剛跑出去時,我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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