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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很抱歉。」我說,「這應該只是一個小小的願望而已。」「所謂願望這種東西,最好有些實現、有些別實現。」暖暖說。

  「為什麼?」「願望都實現了,活著還有啥味?」暖暖笑了笑。

  「你有已經實現的願望嗎?」我問。

  「有呀。」暖暖說,「你現在不是在北京了嗎?」暖暖臉上掛著滿足的笑。

  我也笑了,因為來北京找暖暖也是我的願望。

  寬廣的東長安街,深夜車潮依然川流不息,行人像在牆角行走的螞蟻。

  「給。」暖暖拿出一樣東西,我用手心接住。

  是一片深紅色的樹葉,甚至帶一點紫,形狀像橢圓。

  「香山的紅葉。」暖暖說,「你生日隔天,我去香山撿的。」「這應該不是楓葉吧。」我說。

  「這是黃櫨樹葉,秋天就紅了,而且霜重色越濃。」暖暖說,「你生日是 霜降時節,紅葉最紅也最豔,剛好送你當生日禮物。喜歡嗎?」「嗯。」我點點頭,「謝謝。」「有人說北京的秋天最美,因為那時香山的紅葉滿山遍野,比花兒還紅, 像著了火似的,景色特美。」暖暖說,「所以秋天到北京最好。」「秋天應該是回到波特曼吧。」我說。

  「你還記得那首詩?」暖暖說。

  「嗯。」我說,「謝謝。」「謝啥?」「因為你讓我看到那首詩,也讓我喝杯紅酒。」「是單位出的錢。」「但心意是你的。」暖暖沒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左轉進王府井大街,商家幾乎都打烊,日間的喧鬧歸於寂靜。

  我想把那片紅葉收進皮夾,才剛打開皮夾,迎面而來的相片讓我出神。

  「在看愛人的相片嗎?」暖暖開玩笑說。

  「是啊。」我把皮夾遞給暖暖。

  暖暖只看一眼便紅了臉,說:「我的相片咋會在你這兒?」「這是去年在長城北七樓那裡,高亮拍的。」我說。

  「再過幾年,興許我就不是長這樣了。」暖暖看了一會後,把皮夾還我。

  「你在我心裡永遠長這樣。」我說。

  「說的好像以後見不著面似的。」暖暖瞪了我一眼。

  「我說錯了。」我說,「我道歉。」「我接受。」暖暖說。

  臺灣飯店就在眼前了,只剩一條馬路的寬度,我和暖暖同時停下腳步。

  將紅葉收進皮夾前,我看見紅葉背面的字。

  應該是暖暖用毛筆寫的小字:明朝即長路,惜取此時心。

  「你有新的願望嗎?」我說。

  「希望下次見面時,我還是長現在這樣。」暖暖說,「你呢?」「嘿嘿。」我笑了笑。

  「那我就好好活著,等願望實現。」暖暖也笑了。

  暖暖揮揮手,坐上計程車,由西向東走了。

  我穿越馬路,由南向北,進了飯店。

  回到房間把行李整理好,打開窗戶,坐在小陽臺,欣賞北京最後的夜。

  漸漸覺得冷了,關了窗,躺上床,等待天亮。

  天亮了。

  拉好行李箱拉煉,把機票和臺胞證收進隨身的背包裡,便下樓。

  辦好check out手續後,我坐在飯店大廳的沙發上,臉朝著大門。

  暖暖出現了,緩緩走到我面前,停下腳步。

  我站起身。

  「嘿,涼涼。」暖暖說。

  「嗨,暖暖。」我說。

  「走唄。」暖暖說。

  暖暖又開了那輛白色車,我將行李箱放進後車廂,發出低沉的碰撞聲。

  關上後車廂,突然覺得冷。

  「原來現在是冬天。」我說。

  「是呀。」暖暖說,「上車唄。」車內的暖氣很強,才坐不到半分鐘我便脫掉外套。

  再過三分鐘,我連毛線衣都脫了。

  暖暖只是簡單笑笑,沒解釋為何暖氣要開這麼強,我也沒問。

  二環路出奇的順暢,車子一接近路口也通常碰到綠燈。

  北京似乎很歡迎我離開。

  暖暖說她買了一些北京的小吃,讓我在飛機上吃。

  「待會別忘了拿。」暖暖說。

  我立刻收進背包裡,因為待會應該很容易忘了事。

  「涼涼。」暖暖說,「跟你商量一件事好嗎?」「嗯。」我點點頭。

  「待會……」暖暖有些吞吞吐吐,「待會到了機場,我不下車。」「你怕掉眼淚嗎?」我說。

  「東北姑娘在冬天是不掉眼淚的。」暖暖說。

  「喔?」「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氣掉淚,眼淚還沒到下巴就結成冰了。」暖暖說,「那滋味不好受。」「難怪東北女孩特別堅強。」我說。

  「但夏天眼淚就掉得兇。」暖暖笑了笑,「彌補一下。」「所以……」暖暖說,「我待會不能下車。」「因為現在是冬天?」「是呀。」暖暖說,「但車內暖氣挺強,像夏天。」暖暖抓著方向盤的手有些緊,眼睛盯著前方,側面看來有些嚴肅。

  「我不想看你掉淚。」我說,「如果我再到北京,會挑冬天來。」「又是大約在冬季?」暖暖說。

  「嗯。」我說,「大的約會,果然還是得在冬季。」「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暖暖唱了出來。

  「是啊。」我說。

  然後我和暖暖都沉默了。

  窗外是機場高速公路,兩旁的樺樹已染上淡淡的白。

  記得幾天前來的時候,樹木看起來是羞答答的;現在卻是淚汪汪。

  暖暖是東北女孩,像潔白挺立的白樺。

  而生長在冰凍土地的白樺,原本就該堅強。

  也只有白樺的堅強,才能長在這,因為她們每天得目送那麼多人分離。

  首都機場2號航站樓已在眼前,終點到了。

  暖暖靠邊停下車,咚的一聲打開後車廂,然後說:「自從美國發生911後,安檢變嚴了,你動作要快些,免得誤了班機。」「嗯。」我穿上毛線衣和外套,打開車門,走到後車廂,提起行李。

  「下次來北京,記得通知我。」暖暖的聲音從車內傳出。

  「你也一樣。」我拖著行李走到前車門,彎下身說:「下次到臺灣,記得通知我。」「我連上次都沒有,哪來下次?」暖暖笑了。

  我卻笑不出來。

  一離開有暖氣的車子,只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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