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智恒 > 暖暖 | 上頁 下頁
四一


  暖暖。

  芭樂去醫院看膽結石。

  西瓜去醫院看內出血。

  香蕉去醫院看脊椎側彎。

  嘿嘿,這叫瞎說。

  人在江湖飄,飄啊飄的。

  就飄過臺灣海峽了。

  這叫明說。

  涼涼明天在蘇州。

  公司在蘇州有間廠,我這次和幾個工程師一道來蘇州。

  大概是做些技術轉移的工作。

  我們在上海下了飛機,蘇州那邊來了輛車,把我們接到蘇州。

  廠方提供了宿舍,我們以後便住在這。

  我們這些臺灣來的工程師,雖被戲稱為台幹,但他們總叫我們「老師」。

  我知道在內地的用語上,稱人老師是表示一種尊敬。

  但畢竟這輩子還沒被人叫過老師,因此聽起來總覺得不自在。

  簡單卸下行李,舒緩一下四肢後,我立刻拿起手機。

  我已經在蘇州了,這個理由足夠讓我打電話給暖暖。

  「請問您認識北京第一大美女秦暖暖嗎?」電話一接通,我說。

  「呀?」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嚇了一跳,「我就是。請問您是哪位?」我聽出來了,是暖暖的聲音沒錯。

  「您聲音這麼好聽,又是北京第一大美女,這還有王法嗎?」我說。

  「涼涼?」暖暖的聲音有些遲疑。

  「請叫我涼涼老師。」我說。

  「涼涼!」暖暖很興奮,「真是你!」我也很開心。

  從沒想過只是簡單撥幾個鍵,便會得到這麼多快樂。

  暖暖說她昨晚已收到我的E-mail,原本想打電話給我,沒想到我先打了。

  我告訴暖暖來蘇州的目的以及停留的時間,暖暖說蘇州很美,別忘了逛。

  「你來過蘇州?」我問。

  「我是聽人說的。」「又是聽說。」「我耳朵好。」暖暖笑了。

  分離了一年多,我們都有很多話想說,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整理出順序。

  只好說些飛機坐了多久時間、飛機餐裡有些什麼、空中小姐應該是嫁了人生了好幾個小孩而且最大的小孩已經念高中之類言不及義的東西。

  我們似乎只是純粹享受聽見對方聲音的喜悅,享受那種純粹,然後覺得彼此都還活著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跟暖暖說話的同時,我腦海裡浮現出天壇回音壁的影像。

  大概是因為我們現在都是對著手機說話、從手機聽到回答,跟那時對著牆壁說話、從牆壁聽到回答的感覺很像。

  也想起那時把在心裡流竄的聲音——我喜歡你,輕聲告訴暖暖的勇氣。

  雖然我知道暖暖一定沒聽見。

  「暖暖。」我提高語調。

  「嗯?」「暖暖。」我降低語調。

  「說唄。」「這是聲音高亢的暖暖和聲音低沉的暖暖。」「說啥呀。」「嘿嘿,暖暖。」「你到底想說啥?」「這是加了嘿嘿的暖暖。」「北七。」暖暖說。

  暖暖並不知道,只要能單純地開口叫著暖暖,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這通電話講了半個多小時才結束。

  掛上電話,我覺得嘴角有些酸。

  大概是聽暖暖說話時,我不知不覺保持著嘴角上揚的表情。

  我打開行李箱,整理簡單的日常生活用品,看一些廠方準備的資料。

  畢竟我不是來玩的,得把該做的事做好。

  在蘇州的工作性質很單純,甚至可說比在臺灣工作輕鬆。

  除了人在異地、人生地不熟所造成的些微困擾外,我適應得很好。

  倒是下班時間不知該如何排遣,才是最大的問題。

  同事們偶爾相約去KTV唱歌,KTV裡多數是臺灣流行歌曲,我很熟悉。

  但我唱歌難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下班後,我常一個人窩在宿舍。

  遇到假日時,我會到蘇州市區走走。

  曾聽人說過,蘇州是最像臺北的都市。

  臺北我並不熟,不知道眼前的蘇州市容到底像不像臺北?

  我想大概是因為在蘇州的臺灣人多,思鄉之情殷切,才會有這種感覺。

  但有一點類似,蘇州的摩托車像臺北一樣多而且也任性。

  雖然嚴格說來,蘇州的摩托車多半其實是電動車。

  記得我去年在北京時,街上可是一輛摩托車也沒。

  經過繁華商業路段,耳畔響起《聽海》這首歌,但唱的人並不是張惠妹。

  「聽兒……海哭的聲音兒……」哭的應該是張惠妹吧。

  整體來說,這真的是座會讓人聯想到臺灣的城市。

  我並不會因此起了想家的念頭。

  不過有次在廠裡遇見一個福州人,他用福建話跟我交談。

  除了腔調有些差異外,根本就是臺灣話,我嚇了一大跳。

  事實上應該是我大驚小怪,臺灣話就是閩南話,當然會跟福建話相似。

  於是每當跟這位福州同事講起福建話,我才開始想念起臺灣的一切。

  不過大多數的時間,我還是想起暖暖。

  當我第一次想寫E-mail給暖暖時,一看鍵盤上並沒有注音符號,我的心便涼了半截。

  在臺灣中文字通常是靠注音符號打出來的,但簡體字是靠中文拼音。

  偏偏臺灣一直沿用通用拼音,中文拼音我完全不懂。

  才打了暖暖兩個字(嚴格來說,是一個字),我就已經滿頭大汗。

  只好向蘇州同事求救,一字一字請他們教我怎麼拼。

  100個中文字的E-mail,他們幫了我88個字。

  本想乾脆用英文寫,雖然我的英文程度勉強可以表達事情,但若要表達心情甚至是感情,味道可能會不對。

  比方說「暖暖暖暖的問候溫暖了涼涼涼涼的心」這句,翻成英文恐怕少了些意境。雖然這句話也幾乎沒什麼意境可言。

  所以每當要寫E-mail給暖暖時,我總是請教蘇州同事們字的中文拼音。

  還好問的次數多了,漸漸摸出一些門道,自己嘗試拼音,通常也拼得出來,只是要多試幾次。

  我也常想打電話給暖暖,但還是認為得找到特別的理由才能打電話。

  暖暖在工作了,或許很忙,我不希望我的心血來潮打擾了她。

  即使我知道再怎麼忙碌的暖暖也一定不會認為我的電話會打擾她。

  但今天我又有足夠特別的理由打電話給暖暖。

  突然想起我的手機是臺灣門號,用來打暖暖的手機電話費會很貴。

  如果像上次一樣一聊就半個鐘頭,每天來一通我就會破產。

  我到街上買了張電話卡,直接在街邊打公用電話,電話費就省多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