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智恒 > 暖暖 | 上頁 下頁
四〇


  於是她將炸奶糕放進紙袋,用信紙包起來,經過七七四十九個小時,再把信紙拿來寫信。

  「你聞到炸奶糕的香味了嗎?」我聞了聞信紙,好像還真的可以聞出一股香味。

  但我相信,這香味來自暖暖的心。

  看到這裡,我才突然發現,暖暖寫的是繁體字。

  想起在北京教漢字的老師說過,由繁入簡易、由簡入繁難。

  暖暖寫這封信時,一定花了很多心血吧。

  信件最後,暖暖寫下:「北京就快下雪了,啥時候帶我去暖暖?」我有些難過,放下信紙,躺了下來。

  暖暖,我相信你知道我想帶你去,不管多困難。

  我相信你知道的。

  如果你在水裡呼救,我的第一反應是立刻跳下水;然後在滅頂的瞬間,才想起我根本不會游泳。

  即使跳水前我的第一反應是想起不會游泳,我還是會跳;因為我相信意志,相信它帶來的力量。

  但當你說想去暖暖,我的第一反應卻是臺灣海峽,那並不是光靠意志就可以橫越,起碼不是我的意志。

  所以我無法答應你。

  我躺了很久,不知道該如何回覆暖暖。

  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打起精神,走到書桌前坐下。

  拿出繁簡字對照表,把要寫的字,一字一字寫成簡體字。

  這可不像E-mail,只要按個編碼轉換鍵,不管多少字瞬間就可轉換繁簡。

  於是平常不到半個鐘頭可以寫完的字,現在竟然要花三個多小時。

  我告訴暖暖,前些日子在天冷吃冰棒時很想也讓她吃上一根。

  但如果我用信紙包住冰棒經過七七四十九個小時,信紙恐怕就毀了。

  信件最後,我寫下:不管北京的雪下得多大,暖暖是不會下雪的。

  我相信暖暖收到信後,一定會說我又耍賴。

  但我如果不耍賴,又能如何?

  我和暖暖不是推動時代洪流的領導者,只是被時代洪流推著走的平凡人。

  在時代洪流中,我和暖暖既不知道目的地,也無法選擇方向。

  只能努力活著。

  新的一年來到,離開北京也已過了半年。

  時間流逝的速度遠比薪水數位增加的速度快得多。

  偶爾會驚覺時間流逝的迅速,便會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奮鬥的目標又是什麼?

  但多數時候還是想起暖暖。

  暖暖在做什麼?過得好嗎?

  我經常會看徐馳寄來的相片檔,那是一種依戀。

  每當看見我和暖暖並肩在夕陽下喝優酪乳的背影,總想起「純粹」這字眼。

  下次見到暖暖時,曾有的純粹是否會變質?

  我多麼希望能長長久久,跟暖暖並肩坐著,悠閒地欣賞夕陽;但現實生活常是在夕陽下拖著上了一天班的疲憊身子回家。

  暖暖,我還保有那份純粹,我認為最重要的事是陪你看夕陽;但即使我死命抱住那份純粹、拒絕放手,總會有那麼一天,我認為最重要的事是賺了錢、升了職、買了房。

  到那時,左右我心跳速率的,可能是股票的漲與跌;而非暖暖眼神的喜或悲。

  暖暖,請給我力量,讓我緊緊抱住那份純粹。

  在下次見到你之前。

  涼涼。

  什刹海結冰了。

  我滑冰時堆了個雪人,挺像你的。

  就差副眼鏡。

  你還是不會滑冰嗎?來,我教你。

  摔了不許哭。

  哭了還是得摔。

  暖暖在北京。

  涼涼。

  冰是不等人的。

  春天到了,冰融了。

  花要開了、草要長了、樹要綠了。

  暖暖要老一歲了。

  而涼涼呢?

  暖暖在北京。

  涼涼。

  熱暈了。

  優酪乳喝了不少。

  想起你也愛喝,但喝不著咋辦?

  我喝優酪乳嘴酸,涼涼喝不著,會心酸嗎?

  想把牛奶給你寄去,你收到後興許就變優酪乳了。

  暖暖在北京。

  涼涼。

  下星期要論文答辯了。

  有些緊張。

  你瞎說點啥唄。

  你一瞎說,我就有精神了。

  但別說狗戴了頂黃色假髮就成了獅子之類的。

  暖暖在北京。

  涼涼。

  我找到工作了。

  你猜月薪是多少個毛澤東?

  說得明白點,我在北京工作了。

  你說話那時可沒風。

  暖暖在北京。

  轉眼間離開北京也一年了。

  暖暖,我說過如果你在北京工作,我就去北京找你。

  我記得,不曾稍忘。

  周星馳曾說:人如果沒有夢想,那跟鹹魚有什麼兩樣。

  我之所以到現在還沒變成鹹魚,是因為一直抱持著去北京找暖暖的夢想。

  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得多存些錢、空出一段時間。

  我已存了些錢;至於時間,人家都說時間像乳溝一樣,擠一擠還是有的。

  理論上夢想不難實現,但只要一想到暖暖也在工作,便卻步。

  總不能我大老遠跑去北京,而暖暖正努力為生活奮鬥,沒有閒情逸致。

  萬一暖暖說了句:你來得不巧,正忙呢。

  我恐怕會瞬間崩潰。

  所以我還需要一股衝動,一股別想太多、去就對了的衝動。

  平凡的日子終究還是會有不平凡的地方。

  「公司想派你到蘇州一趟,在那邊的廠待三個多月。」主管說,「大概11月底或12月初就可以回臺灣。你沒問題吧?」「沒問題。」我連想都沒想,「什麼時候去?」「下個星期。」主管說。

  「不是明天嗎?」我說。

  主管有些驚訝,抬頭看了看我。

  只要可以離暖暖近些,夢想就更近了,更何況已橫越最難的臺灣海峽。

  我連續幾天下班後便整理行囊,要待三個多月,不能馬虎。

  問了小曹和小何想要些什麼禮物?

  「你拿相機到街上,拍些蘇州美女的相片回來給我。」小何說。

  「身為你的室友,我真是不齒你這種行為。」小曹高聲斥責小何。

  話說完小曹便低頭在紙上寫字,寫完後把紙遞給我,上面寫著:「曹董,你真是英俊瀟灑、風度翩翩呀,真帥呀,我好崇拜你呀, 我能不能唱首歌給你聽呀。(隨便一首歌)」「這是幹嘛?」我指著那張紙。

  「你沒聽過吳儂軟語嗎?」小曹說,「找個蘇州姑娘照紙上寫的念一遍, 再唱一首歌。你把聲音和歌錄下來,帶回來給我。」「你太變態了!」小何大聲說。

  然後小曹和小何又吵了起來。

  我把紙撕掉,不想理他們。

  回到房間,打開電腦,連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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