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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啊,忘了拿湯匙。」

  再跑回廚房,選了根湯匙,洗乾淨,弄幹。

  明菁將湯匙放入碗裡,笑了笑,「快趁熱吃吧。」

  「你呢?」

  「我不餓,待會再吃。」

  明菁卷起袖子,拿面紙擦擦額頭的汗。

  「我很笨拙吧。」明菁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明菁,你不笨拙的,認識你六年半以來,現在最美。

  明菁坐在我身旁,看著我吃面。

  我永遠記得那碗面的味道,可是我卻找不到任何的文字來形容味道。

  我在吃面時,心裡想著,我以後要多看點書,多用點心思,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將那碗面的味道,用文字表達。

  「好吃嗎?」明菁問我。

  「很好吃。」我點點頭。

  明菁又笑了。

  「過兒,你剛剛想說什麼?」我吃完面,明菁問我。

  「我……」早知道,我就吃慢一點。

  「李柏森走了,你一定很寂寞。」明菁歎了一口氣。

  「姑姑……」

  「過兒,你放心。姑姑不會走的,姑姑會一直陪著你。」

  「姑姑,我只剩下你這棵寄主植物了。」

  「傻瓜。」明菁微笑說?「別老把自己說成是檞寄生。」

  明菁環顧一下四周,突然很感慨:

  「當初我們六個人在一起時,是多麼熱鬧。如今,只剩我們兩個了。」

  「你怎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間已經待在台南九年了。」

  「嗯。」

  「我們人生中最閃亮燦爛的日子,都在這裡了。」

  「嗯。」

  明菁轉頭看著我,低聲吟出:

  「卅六平分左右同,金烏玉兔各西東。

  芳草奈何早凋盡,情人無心怎相逢。」

  我轉頭看著坐在我左手邊的明菁,我這輩子最溫暖的太陽。

  當初和明菁坐車到清境農場時,明菁也是坐在我左手邊。

  我好像又有正在坐車的感覺,只是這次的目的地,是從前。

  「我父親過世得早,家裡只有我媽和一個妹妹。中學時代念的是女校,上大學後,才開始接觸男孩子。」明菁笑了笑:

  「所以我對男孩子,總是有些不安和陌生。」

  明菁拿出面紙遞給我,讓我擦拭嘴角。

  「我很喜歡文學,所以選擇念中文系。高中時,我寫下了這首詩,那時心想,如果以後有人猜出來,很可能會是我命中註定的另一半。」

  明菁又吐了吐舌頭:「這應該是我武俠小說看太多的後遺症。」

  「你這樣想很危險,因為這首詩並不難猜。」

  「嗯。幸好你是第一個猜中的人。」

  「幸好……嗎?」

  「過兒,緣分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認識你後,我就覺得我該照顧你,該關心你,久了以後,便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明菁撥了撥頭髮,露出了右邊蹙緊的眉,我閉上眼睛,不忍心看。

  「孫櫻和秀枝學姐經常說,你心地很好,只可惜個性軟了點,絲毫不像敢愛敢恨的楊過。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也是不像清麗脫俗的小龍女呀。」

  「姑姑,你很美的。」

  「謝謝。也許楊過和小龍女到了20世紀末,就該像我們這樣。」

  明菁笑了起來,很漂亮的眼神。我的右肩,完全失去知覺。

  「我收拾一下吧。」明菁端起碗,走了兩步,回頭問:

  「過兒,你呢?你對我是什麼感覺?」

  「姑姑,你一直是我內心深處最豐厚的土壤,因為你的養分,我才能夠不斷開花結果。我從不敢想像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沒有出現你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然後呢?」

  「每當我碰到挫折時,你總是給了我,再度面對的勇氣和力量。」

  「嗯。所以呢?」

  「所以我習慣你的存在,喜歡你的存在。」

  「過兒,那你喜歡我嗎?」

  我又想起第一次要開口約明菁看電影時的掙扎。

  當時覺得那種難度,像是要從五樓跳下。

  現在的難度,可能像從飛機上跳下,而且還不帶降落傘。

  「你要下決心。」子堯兄說。

  「你別吃著梨子,又霸著蘋果不放。」秀枝學姐說。

  「愛情是一朵生長在懸崖絕壁邊緣上的花,想摘取就必須要有勇氣。」

  柏森也借著莎士比亞的文字,這樣說。

  明菁仍然端著要洗的碗筷,站在當地,微笑地注視著我。

  我閉上眼睛,咬咬牙:

  「姑姑。過兒,喜歡。但是,不愛。」

  我從飛機上跳下。

  可是我並沒有聽到呼嘯而過的風聲,我聽到的,是瓷碗清脆的破裂聲。

  我緩緩睜開眼睛。

  明菁拿起掃把,清理地面,將碎片盛在畚箕,倒入垃圾桶。

  再重複這些動作一次。

  找了條抹布,弄濕,跪蹲在地上,前後左右來回擦拭五次。

  所有的動作停止,開口說:

  「過兒,請你完整而明確地說出,這句話的意思。好嗎?」

  「姑姑,我一直很喜歡你。那種喜歡,我無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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