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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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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4) 「阿爸,我們快要上雙園大橋了。不過雙園大橋在去年莫拉克颱風時被大水沖斷了,現在只有一條便橋。阿爸,你要跟好哦,聽說便橋是臨時蓋的雙向單行道,寬度很小,只開放小車可以通行。阿爸,你一定要小心跟好,阿弟說便橋上會有很多機車,車子不太好開。 阿爸,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或許一般人對颱風的印象總帶點驚恐或不安,但我腦海中關於颱風的記憶,大部分是美好的。 而那些美好的記憶,都是阿爸給我的。 我們家是傳統的磚瓦建築,房子很老舊,颱風夜裡屋頂一定會漏水。 阿爸會把門窗關緊,然後四處巡視,找容器接住從屋頂滴下的水。 於是地上甚至是桌上和床上便擺滿臉盆和水桶,有時漱口杯和碗也得用上。 而屋外的狂風呼呼作響,搖動整間屋子,房子彷佛隨時會垮。 有次狂風吹落了屋瓦,我很害怕,躲在阿爸背後,問:「阿爸。風這麼大,我們家會被吹垮嗎?」 「只要阿爸在,我們家就不會垮。」阿爸轉身抱起我,笑了笑。 阿爸的笑容給了我極大的安全感,老舊的房子似乎也變得堅固。 「來玩大富翁吧。」阿爸說。 從那次以後,阿爸總會在颱風夜跟弟弟和我玩「大富翁」。 我們三人趴躺在地上,擲骰子,按骰子的點數前進。 屋外雖然狂風暴雨,屋內卻充滿歡笑聲和滴滴答答的漏水聲。 如果停電了,阿爸會點根蠟燭,我們繼續玩,玩興不減。 我家住海邊,平時如果碰到大潮,路上偶見積水,颱風時更不用說了。 即使颱風過了,路上也常常是淹水未退。 阿爸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會牽著我的手上學,我們常得涉水而過。 碰到水深一點的地方,阿爸會背著我,一步一步小心涉水。 阿爸的背很平很寬廣,讓我覺得安心,有次我還不小心睡著了。 後來阿弟也開始上小學,阿爸便一手牽著我、一手牽阿弟,涉水上學。 只要有阿爸,狂風暴雨和淹水都不可怕,我甚至會期待颱風來襲。 阿爸過世後的第一個颱風夜,屋子裡到處在滴水。 當狂風吹得屋子拼命發抖時,我也因恐懼而發抖。 「阿爸。我們家要垮了。」我緊抱著棉被,縮在床角,「要垮了。」 那晚我徹夜未眠,怕醒來後家已不見。 念大學時,每當颱風夜,我總想拉著室友跟我一起玩大富翁。 「你怎麼會想玩那種幼稚的遊戲?」室友皺著眉,「你還沒長大嗎?」 我不是還沒長大,我只是很懷念跟阿爸一起玩大富翁時的歡樂氣氛。 但沒有任何人肯陪我玩,她們寧可無聊到看著窗外的風雨發呆。 認識文賢後的第一場颱風天裡,他打電話給我,問我是否一切安好? 「還好。只是……」我不想讓文賢也笑我幼稚,便改口:「沒什麼。」 「只是什麼?」文賢似乎急了,「你快說啊。」 「我想玩大富翁。」我說。 「好。」他說,「你等我。」 一個半小時後,他帶著一盒還沒拆封的大富翁來我住處。 「讓你久等了。」他說,「很多店都關門了,我跑了五家店才買到。」 「謝謝。」看著頭髮濕透的文賢,我很感動,也很抱歉。 文賢陪我玩大富翁時,住處的天花板沒漏水,但我的眼睛卻漏了水。 *** 「阿爸,過橋了。阿爸,過橋了。」 眼淚突然迅速滑落,奔流不息,無法止住。 阿爸出殯那天,我默默跟在阿爸的棺木後面,整天都沒說話。 帶路的道士一再交代,只要經過橋樑,就得高喊:過橋了。 據說橋與河流容易有凶死的惡靈盤踞,亡者的靈魂會不敢過橋。 家人必須不斷呼喊:過橋了。安撫亡者別怕,並引領亡者過橋。 那天我沒說半句話,卻喊了幾十聲:「過橋了。」 這是阿爸出殯那天我最深的記憶,也幾乎是唯一的記憶。 阿爸過世後,我從沒哭出聲音,人前人後都一樣。 因為我答應過阿爸,不能再哭了,要堅強。 可是流淚對我而言是反射動作,不受腦部控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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