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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我會拼命忍住淚,只在獨處或沒人看到時,才放心讓眼淚流下。

  一旦發現可以流淚了,淚水總是排山倒海而來。

  或許因為這樣,阿爸出殯那天我不小心聽見幾位親戚跟母親說:「父親過世了,靜慧這孩子竟然都沒哭也沒掉眼淚,真是不孝。」

  母親沒做任何反駁,只說我的個性很倔強,從小就不太聽她的話,她不知道該怎麼管教我。

  我非常憤怒,除了痛恨那些親戚用哭聲大小與眼淚多寡來衡量孝心外,更不能原諒母親竟然不做反駁,還說出那些算是附和親戚的話。

  從此我和母親的關係就變得很緊張,也幾乎不跟母親交談。

  這種詭異的氣氛,持續了兩年。

  ***

  「阿爸,已經到林園鄉了。這裡車子比較多,阿弟會小心開,你也要小心跟好。阿爸,阿弟已經長大,不再是以前那個既調皮又討人厭的小孩,你可以放心了。阿爸,前面的路口要右轉鳳林路。阿爸,我們右轉了,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阿弟小我四歲,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從小母親就特別寵愛他。

  小時候的阿弟確實很頑皮,而且喜歡捉弄我,真令人討厭。

  記得國一有次段考前一天,我的課本和筆記本竟然滿是阿弟的塗鴉。

  「這是不是你畫的?」我強忍怒氣問阿弟。

  「是啊。」阿弟笑的很賊,「畫的很漂亮吧。」

  我的怒氣瞬間爆發,「啪」的一聲,賞了阿弟一記清脆的耳光。

  阿弟大哭跑走,然後向阿母告狀。

  阿母拿了根棍子走過來,不由分說,把我痛打了一頓。

  我知道在重男輕女的觀念下,阿母一定會偏心,甚至會溺愛阿弟。

  但阿母怎麼可以連問都不問,拿起棍子就是一頓打呢?

  我撫摸著紅腫的手腳,咬牙切齒暗自起誓:「我明天一定要故意考零分,讓你難過!」

  那天晚上快睡覺前,阿爸一個人來找我。

  「靜慧。」阿爸說,「阿爸知道你受委屈,但明天考試你要好好考。」

  我睜大眼睛看著阿爸,很驚訝阿爸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心事?

  「你的個性很像阿爸。」阿爸笑了,「因為你是阿爸生的。」

  「哦。」我只應了一聲。

  「你認為阿母只關心阿弟,不關心你,所以想故意考壞讓阿母難過。」

  阿爸問,「你是不是這樣想?」

  我愣了幾秒後,緩緩點個頭。

  「既然你認為阿母根本不關心你,那麼你考壞了,她為什麼要難過?」

  「我……」我一時語塞。

  「不關心你的人是不會因為你而難過。如果你故意考壞,難過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

  「但如果阿母是關心你的,你又何必藉著搞壞自己來讓一個關心你的人難過呢?」阿爸又說,「這樣不是很笨嗎?」

  我看著阿爸,沒有回話。

  「我知道你阿母比較疼阿弟,但她還是很關心你的,所以你千萬別做傻事。」阿爸說,「明天考試要好好考,不然阿爸會很難過。」

  「嗯。」我點點頭。

  「阿弟還小,你要原諒他。你也要幫阿爸好好教他,好不好?」

  「好。」我又點點頭。

  阿爸過世時,阿弟才念國小四年級,我很擔心失去阿爸嚴厲的管教後,調皮的阿弟會不會學壞?

  阿弟念國中時,我每晚都盯著他,也會嚴格限制他看電視的時間。

  但他要升國三時,我也要離家到臺北念大學,便無法再盯著他了。

  我上臺北念書後,除了擔心阿母太勞累外,最不放心的就是阿弟。

  果然阿弟升上高中後,人變得叛逆、貪玩,又不受管教。

  阿弟高二那年變本加厲,放學後會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

  聽阿母說阿弟迷上電玩,有時甚至蹺課不去上學,成績一落千丈。

  那時我念大三,有天我特地回家想好好教訓阿弟。

  結果我在客廳等到淩晨兩點,阿弟才進家門。

  「你跑去哪裡玩?」我怒氣衝天,「竟然現在才回來!」

  「不關你的事。」阿弟冷冷地回答,連看都不看我。

  我氣得全身發抖,舉起右手便想給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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