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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杜紫渝在學校被霸淩?」

  「假如你認為『霸淩』就是肢體衝突、毀壞私人物品之類的,那就沒有。但假如將精神傷害、言語暴力也計算在內,那就是霸淩。」阿涅嘴角微揚,「老實說,動手動腳的欺淩已落伍了,沒有孩子會笨到使用留下罪證的方式來對付看不順眼的同學。孤立、說閒話、譏笑、嘲弄等手段不但沒有成本,即使被老師逮到,也容易開脫,甚至有不少成年人會認為被欺負的物件不夠堅強、玻璃心,要受害者負責任。」

  「杜紫渝被排擠的原因是……」

  「你也知道啊,就是國泰提過的那件事嘛。」

  頓了一秒,阿怡想起事件來。國泰說杜紫渝向老師打小報告,害那位跟學姐談戀愛的女同學被退學。她記得那女孩子叫小憐。

  「國泰也提過,小憐在學校很受同學歡迎吧。這樣的孩子因為『大人的理由』被迫退學,原因一旦曝光,你猜同學們會不會對告密者反感,然後孤立、排擠對方?」

  「你如何知道杜紫渝遇上這些事了?單憑國泰的說法去猜測?」

  「我調查你妹妹的人際關係時,已多少瞭解班上的小圈子分佈,要留意到某人被排除在所有圈子外並不困難。而且……」

  阿涅移過筆記本,按下鍵盤,打開一個視窗。

  「……我之前說過吧,以諾中學的討論區後臺保留了所有舊討論串,包括被管理員刪除的。」阿涅說罷,將筆記本放回阿怡面前,畫面顯示著一篇短短的文章。

  討論區:2B班

  張貼者:2B_Admin(班務管理員)

  標題:林小憐「被自願退學」的真相

  時間:2013年9月13日 16:45:31

  因為杜紫渝再次被委任當班長,所以我不能繼續沉默了!大家記得1A班的林小憐吧?她今年轉校了。不過她不是自願退學,而是「被」自願退學,因為她被目擊和一位六年級的學姐接吻,於是被勸諭退學!告密的人就是當時1A班的班長杜紫渝,她向老師打小報告,小憐才會被逼走!

  我們先不要評論同性戀對錯,我只想問我們還可以接受這樣一個「東廠女太監」當班長嗎?讓這個偏執狂、道德魔人繼續掌握特權嗎?杜紫渝做班長,我們要打醒十二分精神不要行差踏錯,否則下一個被退學的人可能是你或我!

  別被她外表欺騙,須知道,無聲狗比亂吠的瘋狗更可怕!

  「兩年前,這篇爆料文只在討論區貼出了三個鐘頭,校方便介入刪文,不過時間上大概已足夠被看到的人備份並且私下傳閱。杜紫渝因此事辭任班長,不過她這樣做仍無法平息眾怒,結果被全年級同學排擠、攻擊了大半年,最後崩潰,跑去割腕了。」阿涅語氣冷漠,就像陳述一件芝麻小事一樣。

  阿怡看到文章中那句「東廠女太監」,頓時想起再訪學校當天,郡主的同伴曾用過「廠長」來嘲罵杜紫渝,來源大概便是這文章,將「東廠」加上「班長」當成蔑稱。

  「既、既然這樣,那也不能怪別人嘛!」阿怡心底有股莫名的躁動,害她變得有點口齒不清,「自己是道德魔人,管這種閒事,被欺負也是咎由自取……」

  「不是她告密的。」阿涅平淡地說。

  「咦?你說什麼?」

  「杜紫渝沒有向老師打小報告。」

  「可是國泰說——」

  「以諾中學對駭客來說,是一家很『友善』的學校。」阿涅突然改變話題,「教務會議記錄、課外活動報告、學生成績和操行資料等,通通都有電子副本,上載到學校的伺服器裡。」

  阿涅伸手按下鍵盤,打開一份寫得密密麻麻的文字檔案。

  「這是訓導主任就『林小憐退學事件』撰寫的報告,用來向校長、校監和校董會交代。」阿涅捲動頁面,說,「這兒提到,訓導主任收到消息後,向1A班班長杜紫渝求證,因為告發者供稱杜紫渝也是目擊者之一。國泰偶然聽到的對話,並非杜紫渝向老師告密,而是老師詢問對方事件細節。」

  阿怡想起,國泰複述的對話是:「『你有親眼看到?』『是。』『屋頂?』『沒錯。』」的確不代表杜紫渝正在打小報告。

  「就算她沒有告密,她也有供出小憐的事,一樣不值得同情——」

  「她是班長,老師查問下,她有責任如實相告吧?況且當時她也不可能知道校方會對小憐作出什麼懲罰,假如她因為『同學一場』隱瞞事實,那就是徇私。」

  「同學們排擠她時,她沒有辯解嗎?」

  「就如你所說,因為她的確有供出小憐的事嘛。辯解又有何用?而且到時還要向他人交代誰才是真正的告密者,那她就真的成為出賣他人的卑鄙小人。」

  「那真正的告密者是……」

  「『一A班舒麗麗』。」阿涅指了指螢幕上的檔,「真巧,也是我們認識的傢伙。國泰大概不知道她才是告密者吧,他一提起小憐的事便義憤填膺,假如他知道女友才是真小人,不知道會鬧出什麼風波,嘿。」

  雖然這時聽到舒麗麗的名字教阿怡有點意外,但她其實不在乎向老師打小報告的是麗麗還是郡主,抑或是小雯的其他同學。

  「既然杜紫渝也受過欺淩,那她煽動他人攻擊小雯就更不值得原諒!這算什麼?見不得他人好,於是將自己受過的苦加諸無辜者身上?因為聽過片面之詞,以為小雯生活不檢點,認定她誣告邵德平,就濫用私刑,製造更大的事故嗎?」阿怡像機關槍般搶白道。

  「嗯,也是啦。」

  阿涅聳聳肩,平淡地回答了一句。阿怡本來以為他會再搬出什麼歪理,可是對方只淡然地表示同意。看到阿涅的樣子,阿怡覺得有點不對勁。

  「你想說什麼?」阿怡以質問的語氣問道。

  「啥?我沒有想說什麼啊。」

  「不,你有事情沒說。」

  阿涅摸了摸下巴,掃過一堆胡碴,沉默了幾秒再說:「區小姐,你要知道,我的宗旨是不確定的事情是不會向委託人報告的。即便如此,你也要聽我猜測的一些瑣事嗎?」

  「快說!」

  「杜紫渝可能不是因為什麼『正義感』或『偏執』而對付你妹妹,而是有更合理的理由。」

  「『合理理由』?煽動群眾對付小雯這個手無寸鐵的小女孩,有什麼理由稱得上『合理』?」阿怡怒氣衝衝地說。

  「有,跟我們正在做的一樣,『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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