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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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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怡怔住。她循著阿涅的視線,瞄向身旁的筆記本。瞬間,阿怡感到一股電流直奔腦袋,她想到阿涅指的是什麼,但她不願意接受。 「你、你想告訴我,兩年前在學校討論區揭發杜紫渝告密的,是……小雯?」 阿涅沒有回答,只伸手將螢幕上的游標移到那篇文章的張貼者名字上。 「發表這篇文章的帳號,是二B班的管理員,換言之就是當時剛當上班長的杜紫渝,由於她不可能抹黑自己,即是說有人盜用她的帳號了。因為不少設備電子化的關係,以諾中學的學生經常需要登入——例如使用印表機——只要有心偷看,要知道某人的密碼十分容易。」 阿怡想起學校圖書館裡那張提醒學生防止密碼外泄的通告。 「我以前就說過以諾中學的系統管理員是個草包,他在遇上這事情後,只懂得刪文,不曉得利用後臺記錄去追尋IP位址,找出犯人。我說是『犯人』,不是因為他爆料,而是因為他偷取他人的賬密;前者有沒有犯校規也很難說,但後者雖然輕微,卻是赤裸裸的電腦犯罪。」 「那篇的IP地址在……」 「咖啡店Pisces Cafe.」阿涅說出阿怡熟悉的名字。 「可是那咖啡店在以諾中學附近,會用那兒的Wi-Fi上網的又不止小雯一個——」 「我說過,後臺記錄不止IP,還有一筆叫User Agent的資料。」 阿涅按下鍵盤,畫面上秀出一串文字。 Mozilla/5.0 (Linux; U; Android 4.0.4; zh-tw; SonyST21i Build/11.0.A.0.16) AppleWebKit/534.30 (KHTML, like Gecko) Version/4.0 Mobile Safari/534.30 「我上次也給你看過,Sony的Android手機,型號是ST21i.」阿怡從口袋掏出小雯的紅色手機,像上次一樣,在阿怡眼前晃了晃。 「那、那可能是有同學使用相同型號——」 「User Agent不止記錄手機型號,連作業平臺更新編號、流覽器版本號碼都一一保存,即使是型號相同的手機,也往往有些微差異,至少我沒看到你妹妹的同學之中,有人的手機連這些細節都跟她一模一樣。」阿涅扶著工作臺,稍稍轉身面向阿怡,再說,「文章的張貼日期是2013年9月13號,時間是下午4點多,那正好是週五的放學後,跟你妹妹逢星期五到咖啡店聚會的日子吻合。假如說當天有另一個她們的同學,拿著不知從何得到、相同型號相同更新版本的手機,碰巧到Pisces Cafe發佈這篇攻擊杜紫渝的文章,那未免巧合得太可笑。」 「但杜紫渝她不會知道——」 阿怡的話只說了一半便愣住,因為她忽然想到答案。她想抗議杜紫渝不可能知道User Agent和IP等資料,但一個男人的樣子在她腦中閃過——杜紫渝的兄長也懂好些駭客技術。 「客觀看來,kidkit727的確像是為了報復而在花生討論區帖文攻擊你妹妹啦,就連一些用詞也別有用心,杜紫渝在這篇被說成『無聲狗』,她在花生那邊的反擊文也用上相同的措辭。因為有此前科,杜紫渝認定你妹妹再次捏造事實,誣告邵德平,她就更義無反顧地與兄長合作製造這場騷動。不過我無法抓到『老鼠』先生替妹妹黑進學校的討論區後臺的證據,他能否從而認出你妹妹是犯人,這一點純屬猜測。」阿涅聳聳肩,「所以就算有不少佐證,我也無法證明杜紫渝是為復仇而對付你妹妹。」 「我還是無法接受!小雯才不會寫這種文章、激烈地攻擊他人……」阿怡搖頭嚷道。 「我沒說文章是她寫的喔。」 「什麼?剛才你又說——」 「我說文章是從你妹妹的手機發出,不代表文章是她寫的吧。你忘了誰跟她一起到咖啡店嗎?」 當天跟國泰碰面的片段再次浮現在阿怡眼前。國泰說過,升上中二後麗麗因為課外活動經常缺席聚會,只有他跟小雯二人到咖啡店,加上他對杜紫渝的敵意,阿怡漸漸察覺到阿涅話中的意思。 「犯人是國泰?」阿怡問。 「嗯。文章特徵上是出自國泰手筆。」 「特徵?國泰的用詞有什麼特別嗎?像是『道德魔人』和『偏執狂』?」阿怡記得當天國泰也用上這些名詞來罵杜紫渝。 「這些也是,但更明顯的是『筆跡』。」 「電腦上的文字哪有什麼筆跡?」 「區小姐,你以為網路上的文字沒有特徵嗎?有很多啊。舉例說,杜紫渝是個學院派,就連寫給你妹妹的恐嚇信也正經八百地寫上上款和署名,用LINE傳訊息會好好打上全形標點符號,省略號亦多餘地寫足六點,她的中文老師大概會很欣慰。相反她哥傳訊息就講求效率,懶得打句號,但又與眾不同地會打全形逗號,不少懶人乾脆用空格代替。有些人每寫完一個段落會留下一行空行,有些人習慣用半形標點,那些人之中又有人會在使用後加上半形空格,有些人喜歡以個別粵語字代替書面語,有些人又會很龜毛地使用古老的漢字代替常用俗字,總之每個人打字都有不同的習慣,我們甚至可以從錯別字來判斷對方是用哪種輸入法。就是因為認為網路帖文不會留下真實的筆跡,大部分人都不去留意這些細節,反而更容易暴露身份。」 阿涅指了指筆記本螢幕上那篇攻擊杜紫渝的文章,再說:「這篇文章有一個特徵,就是每段開端都會縮排加上空格,而且那是三個全形空白鍵。這跟你妹妹的風格不一樣,她在討論區和信件裡,都沒有這習慣,相反這跟國泰在臉書和討論區的一貫做法吻合。你妹妹習慣使用短句換行,假如由她寫這篇文章,大概會寫成十多個段落。」 「所以國泰陷害小雯,用她的手機……」 「你別發傻了,就算寫文章的不是你妹妹,她都一定知情,大概是順著好朋友的意思,鬧著玩似的協助對方實行這懲治杜紫渝的行動吧。」阿涅冷漠地說,語氣就像諷刺阿怡這時仍想找藉口替妹妹開脫,「所以假如杜紫渝是為了報復而對付你妹妹,只能說她掛萬漏一,誤將從犯當成主犯。」 阿怡腦海突然變得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該繼續找理由,反駁阿涅的推論,還是該忘掉阿涅這番話,詐作不知情。自從小雯死後,她一直將憎恨kidkit727視作心靈唯一的支撐,以找出害死小雯的犯人作為精神寄託。她每晚輾轉難眠、每天食不下嚥,原因就是杜紫渝奪去了她唯一的家人,也因此她確認對方的身份後,能把恨意和憤怒化成復仇的動力。 而現在,她心底的某把聲音卻告訴她,她失去繼續恨對方的理由。 杜紫渝兄妹做過的事,小雯和國泰也做過,甚至該說杜紫渝所做的,不過是小雯他們種下的結果。假如阿怡自詡現在她對杜紫渝的作為是正確的話,那杜紫渝對小雯所做的一切也不見得錯誤。阿怡覺得自己踏上一個可憎的回圈,讓這股仇恨延續下去。 但她不甘心就此收手。 她瞧了瞧監視螢幕,杜紫渝仍像個木偶般坐在電腦前,神情木然。縱使阿怡失去怨恨對方的立場,但她就是無法原諒這個為了自保、能夠面不改色地燒掉小雯假遺書的傢伙。 「阿涅你知道這些事多久了?」悵惘中,阿怡抬頭問道。 「部署這場復仇計畫時已確認九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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