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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用這麼迂回的方法對付杜紫渝?」阿涅淺淺一笑,說,「你試想一下,杜紫渝因為這原因自殺,自然不會留下遺書,而她今晚死後,我撤回所有無人機、消除一切入侵痕跡、還原她的手機程式,她的兄長便無從知道親愛的妹妹自殺的原因。幾天前還活蹦亂跳的妹妹,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而自己完全看不出端倪,他這輩子會懊惱得要命,後悔自己為什麼在乎工作多於妹妹,即使將來飛黃騰達,也換不回妹妹一命——這對你來說不是最完美的復仇嗎?」

  阿怡大吃一驚。她瞭解阿涅的用意後,赫然明白阿涅當初那句「保證滿意」並不是空談。他不止向杜紫渝報復,更大的目的是要複製阿怡的不幸,讓杜紫渝的兄長承受。他瞭解阿怡受過的痛苦,而且深知這痛苦的精髓,再毫不留情地還諸始作俑者身上。阿怡在阿涅身上感到前所未有的黑暗氣息,她幾乎懷疑,面前這傢伙是人類還是惡魔,她是不是像浮士德一樣將靈魂賣了給梅菲斯特。

  不,是「涅墨西斯」——阿怡突然想到。阿涅人如其名,就是復仇的化身。

  阿怡盯著麥克風,猶豫著該不該依身旁的復仇代理人所言,按下按鈕,將身處懸崖邊的杜紫渝輕推一把。她對到了這節骨眼自己仍然無法狠下心感到詫異,畢竟這幾天她一直想致杜紫渝於死地。

  「我……我該說什麼?」阿怡將指尖放在按鈕上,再次向阿涅問兩天前問過的問題。

  「什麼也可以,比如你最擅長的那句『殺人兇手』,又或者『你有勇氣去死嗎』『你這種人渣死不足惜』『是時候完成去年沒做完的事』……」

  阿怡聽到阿涅引用杜紫渝寄給小雯的信件的內容,喚起她的恨意,加強了她行刑的動力。但她稍一定神,發覺有句話不太對。

  「『是時候完成去年沒做完的事』?去年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大不了,」阿涅噘噘嘴,「就是杜紫渝自殺未遂而已。慫恿試過尋死的人再自殺並不困難,基本上你隨便說些挑釁的話都能成事。」

  阿涅的話令阿怡僵住。

  「她試過自殺?」

  「對。」

  「你怎知道?」

  「她割腕後留下疤痕了。」

  阿怡轉頭緊盯螢幕,可是無法在這種解析度下看清杜紫渝的手腕。

  「你不用仔細看。」阿涅以不帶感情的聲調說,「這畫面看不清的,更何況她穿了長袖衫。」

  「那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穿長袖啊。」

  「穿長袖就等於遮蓋割腕疤痕嗎?」阿怡以為阿涅再次戲弄她。

  「不是她現在穿的。我說的是她在學校穿上了長袖毛衣。」

  阿怡記起杜紫渝在圖書館的樣子。

  「那是為了掩飾身材才穿吧?女生都這樣——」

  「掩飾身材只要穿背心毛衣就行了,哪有女生在這種大暑天穿長袖毛衣?」阿涅打斷阿怡的話。

  「你不過是猜測!」

  「區小姐,你認為我設定復仇計畫前,不會先摸清楚目標的底細嗎?」阿涅不屑地說,「我第一次看到杜紫渝,已經九成肯定她有割腕自殘或自殺的經驗,也因此我能以此為藉口,輕鬆地從Rosalie口中打聽更多消息,畢竟能知道這種私密事,就只有當事人曾傾吐的學校社工嘛。」

  「你從那菲傭身上探聽到什麼?」阿怡焦急地問道。

  「去年5月某天晚上12點左右,有人瘋狂地按杜宅門鈴,大聲地拍門。當天杜紫渝老爸有事夜歸,家裡只有Rosalie和杜紫渝,Rosalie便以為主人忘了帶門匙,結果開門後卻發現是杜紫渝的哥哥,對方二話不說沖進屋內。杜紫渝母親出走後,杜紫渝不時要求Rosalie陪她跟兄長見面,而Rosalie亦應承了杜紫渝向杜先生隱瞞,所以二人相識,不過對方從未試過魯莽地找上門。Rosalie當時不知所措,但當她走到浴室時,才理解對方硬闖的理由——杜紫渝正在割腕自殺,手腕上有好幾道傷口,洗臉盆上留下斑駁的血跡。」

  「他、他來阻止她?」

  「杜紫渝自殺前傳了訊息道別。不過她大概低估了割腕的難度,兄長趕到她仍未死得成。」阿涅聳聳肩,「有趣的是,杜紫渝的父親這時剛好回家,縱使他是個冷靜的成年人,也大概難以理解眼前的光景吧——繼女自殺,落跑的妻子原來有個兒子,而女兒一直瞞著自己跟這個大哥見面,最混帳的是連菲傭都知情,自己卻被蒙在鼓裡,呵。」

  「之後他們送了杜紫渝到醫院嗎?」

  「沒有。」

  「沒有?」阿怡再次吃一驚。

  「據說傷口不深,很快就止血,杜先生便禁止他們報警,又將杜紫渝兄長趕出家門,吩咐寓所的警衛將他攆走。Rosalie一個月後也被辭退,這算人之常情吧。」

  「可是為什麼不送女兒到醫院?她自殺未遂啊!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很合理,因為他們不是親父女。」阿涅輕描淡寫地說。

  「不是親父女便讓對方自生自滅?」

  「不,你誤會了。因為不是親父女,所以報警的話,有可能會被拆散。」

  阿怡因為阿涅的說法跟她所想的完全相反而怔住。

  「根據香港法規,父母或監護人有責任照顧及看管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假如沒能做到,就犯了忽略罪。即使法庭不一定判刑事罪,社會福利署亦可能介入,剝奪該成年人對孩子的監管權。在杜紫渝的個案裡,父親跟女兒沒有血緣關係,母親亦不在家,假如你是法官,會不會懷疑繼父別有用心?別忘了杜紫渝還有個已成年的親兄,她大可以離開杜家跟大哥同住。」

  「杜紫渝父親對她有不軌——」

  「那又不一定。也許他真的是個『亨伯特』,但也可能只是害怕習慣的生活起變化。杜先生雖然是公司高層,但他本職是工程師,搞不好有什麼亞斯伯格症,智商雖高卻不擅表達感情。」阿涅笑了笑,說,「不過,世人的目光如何,會不會硬將某套看法加諸他身上,你我心知肚明。」

  阿怡倏地明白杜紫渝繼父委託偵探調查的理由,比起讓不明來歷的偵探窺視女兒,自然是監視那個跟自己毫無血緣的男人來得合理,也一樣能掌握對方是否有計劃及能力——或財力——破壞自己的家庭。

  「杜紫渝為什麼要自殺?」阿怡有點難以接受杜紫渝曾尋死的說法。在她的心目中,kidkit727該是頭惡魔,不可能曾經軟弱地屈服於死亡之下。

  「家庭問題啦、學業壓力啦、情緒抑鬱啦……不過導火線嘛,還是老掉牙的那個。」

  「哪個?」

  「在學校被排擠、被孤立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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