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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園驚夢(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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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鵬志常常撫著她的腮對她這樣說道。她聽了總是心裡一酸,許多的委屈卻是沒法訴的。難道她還能怨錢鵬志嗎?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錢鵬志娶她的時候就分明和她說清楚了。他是為著聽了她的《遊園驚夢》才想把她接回去伴他的晚年的。可是她妹子月月紅說的呢,錢鵬志好當她的爺爺了,她還要希冀甚麼?到底應了得月臺瞎子師娘那把鐵嘴:五姑娘,你們這種人只有嫁給年紀大的,當女兒一般疼惜算了。 年輕的,哪裡靠得住?可是瞎子師娘偏偏又捏著她的手,眨巴著一雙青光眼嘆息道:榮華富貴你是享定了,藍田玉,只可惜你長錯了一根骨頭,也是你前世的冤孽!不是冤孽還是甚麼?除卻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世上的金銀財寶,錢鵬志怕不都設法捧了來討她的歡心。她體驗得出錢鵬志那番苦心。錢鵬志怕她念著出身低微,在達官貴人面前氣餒膽怯,總是百般慫恿著她,講排場,耍派頭。梅園新村錢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噪反了整個南京城,錢公館裡的酒席錢,「袁大頭」就用得罪過花啦的。單就替桂枝香請生日酒那天吧,梅園新村的公館裡一擺就是十台,擫笛的是仙霓社裡大江南北第一把笛子吳聲豪,大廚師卻是花了十塊大洋特別從桃葉渡的綠柳居接來的。 「竇夫人,你們大師傅是哪兒請來的呀?來到臺灣我還是頭一次吃到這麼講究的魚翅呢。」賴夫人說道。 「他原是黃欽之黃部長家在上海時候的廚子,來臺灣才到我們這兒的。」竇夫人答道。 「那就難怪了,」餘參軍長接口道:「黃欽公是有名的美食家呢。」 「哪天要能借到府上的大師傅去燒個翅,請起客來就風光了。」賴夫人說道。 「那還不容易?我也樂得去白吃一餐呢!」竇夫人說,客人們都笑了起來。 「錢夫人,請用碗翅吧。」程參謀盛了一碗紅燒魚翅,加了一匙羹鎮江醋,擱在錢夫人面前,然後又低聲笑道:「這道菜,是我們公館裡出了名的。」 錢夫人還沒來得及嘗魚翅,竇夫人卻從隔壁桌子走了過來,敬了一輪酒,特別又叫程參謀替她斟滿了,走到錢夫人身邊,按著她的肩膀笑道:「五妹妹,我們倆兒好久沒對過杯了。」 說完便和錢夫人碰了一下杯,一口喝盡,錢夫人也細細地幹掉了。竇夫人離開時又對程參謀說道:「程參謀,好好替我勸酒啊。你長官不在,你就在那一桌替他做主人吧。」 程參謀立起來,執了一把銀酒壺,彎了身,笑吟吟便往錢夫人杯裡篩酒,錢夫人忙阻止道:「程參謀,你替別人斟吧,我的酒量有限得很。」 程參謀卻站著不動,望著錢夫人笑道:「夫人,花雕不比別的酒,最易發散。我知道夫人回頭還要用嗓子,這個酒暖得正好,少喝點兒,不會傷喉嚨的。」 「錢夫人是海量,不要饒過她!」 坐在錢夫人對面的蔣碧月卻走了過來,也不用人讓,自己先斟滿了一杯,舉到錢夫人面前笑道:「五阿姊,我也好久沒有和你喝過雙盅兒了。」 錢夫人推開了蔣碧月的手,輕輕咳了一下說道:「碧月,這樣喝法要醉了。」 「到底是不賞妹子的臉,我喝雙份兒好了,回頭醉了,最多讓他們抬回去就是啦。」 蔣碧月一仰頭便幹了一杯,程參謀連忙捧上另一杯,她也接過去一氣幹了,然後把個銀酒杯倒過來,在錢夫人臉上一晃。客人們都鼓起掌來喝道:「到底是蔣小姐豪興!」 錢夫人只得舉起了杯子,緩緩地將一杯花雕飲盡。酒倒是燙得暖暖的,一下喉,就像一股熱流般,周身遊蕩起來了。可是臺灣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陸的那麼醇厚,飲下去終究有點割喉。雖說花雕容易發散,飲急了,後勁才凶呢。沒想到真正從紹興辦來的那些陳年花雕也那麼傷人。那晚到底中了她們的道兒!她們大夥兒都說,幾杯花雕哪裡就能把嗓子喝啞了?難得是桂枝香的好日子,姊妹們不知何日才能聚得齊,主人尚且不開懷,客人哪能盡興呢?連月月紅十七也夾在裡面起哄:姊姊,我們姊妹倆兒也來幹一杯,親熱親熱一下。月月紅穿了一身大金大紅的緞子旗袍,豔得像只鸚哥兒,一雙眼睛,鶻伶伶地盡是水光。姊姊不賞臉,她說,姊姊到底不賞妹子的臉,她說道。逞夠了強,撿夠了便宜,還要趕著說風涼話。難怪桂枝香嘆息: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姊姊往腳下踹呢。月月紅——就算她年輕不懂事,可是他鄭彥青就不該也跟了來胡鬧了。他也捧了滿滿的一杯酒,咧著一口雪白的牙齒說道:夫人,我也來敬夫人一杯。他喝得兩顴鮮紅,眼睛燒得像兩團黑火,一雙帶刺的馬靴啪噠一聲並在一起,彎著身腰柔柔地叫道:夫人—— 「這下該輪到我了,夫人。」程參謀立起身,雙手舉起了酒杯,笑吟吟的說道。 「真的不行了,程參謀。」錢夫人微俯著首,喃喃說道。 「我先幹三杯,表示敬意,夫人請隨意好了。」 程參謀一連便喝了三杯,一片酒暈把他整張臉都蓋了過去了。他的額頭發出了亮光,鼻尖上也冒出幾顆汗珠子來。錢夫人端起了酒杯,在唇邊略略沾了一下。程參謀替錢夫人拈了一隻貴妃雞的肉翅,自己也挾了一個雞頭來過酒。 「噯唷,你敬的是甚麼酒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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