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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曲(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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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臟也不好麼?」 「全靠得了病,」呂芳笑道,「才請准退休,設法出來。我向我們組織申請了四年,才申請到許可證。」 「呂芳,你現在——生活還好麼?」吳振鐸試探著問道。 「我現在跟我姐姐住在一起,是她申請我出來的,她對我很照顧,」呂芳說著,低下頭去看了一看手錶,沉吟了一下,說道,「振鐸,今天我來,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個忙,可以麼?」 「當然可以!」吳振鐸趕緊應道。 「你能不能借給我兩千塊錢——」 吳振鐸正要開腔,呂芳卻忙阻止他道: 「不過有一個條件:你一定要答應讓我以後還給你。等我身體好些,也許再找些學生,教教鋼琴什麼的,慢慢湊出來。如果你不答應,我就不借了。」 「好的。」吳振鐸遲疑著應道,他立起了身來,走到客廳一角大寫字臺前,撚亮檯燈坐下,他打開抽屜,取出了支票簿,寫了一張兩千塊的支票。他又拿出一隻藍信封,把支票套進裡面,才拿去遞給呂芳。 「謝謝,振鐸。」呂芳也立起身來,接過信封,隨手塞進了衣袋裡。 「呂芳——」 呂芳逕自走向大門,吳振鐸趕緊跟了過去。 「我的大衣呢?」呂芳走到門口,回頭向吳振鐸笑道。 吳振鐸從壁櫥裡,把呂芳那件深灰色的大衣取了出來,替呂芳披上,他雙手輕輕地按到了呂芳的肩上。 「呂芳,」吳振鐸低聲喚道,「我在Russin Tearoom訂了一個座。我請你去吃頓晚飯好麼?那家白俄餐館的菜還不錯,地方也優雅。我們再好好談談,這次見面,真是難得。」 「不了,振鐸,」呂芳回轉身來,一面扣上大衣,「今天也談夠了。而且我還跟我姐姐約好,一塊兒吃飯的,就在這裡轉過去,百老匯上一家中國餐館。」 「呂芳,要是你早跟我聯絡上就好了,讓我來醫治你,你到我樓下診所來好麼?我替你徹底檢查一次。」 「振鐸——」呂芳垂下了頭去,幽幽說道,「其實一年前,我一到紐約就查到你的地址了。」 「噢,呂芳!」 「老實跟你說吧,振鐸,」呂芳抬起頭來,臉上微微地抽搐著,「本來我是不打算再跟你見面了的,這次回到紐約,什麼老朋友也沒有去找,只想靜靜地度過餘生。我實在需要安靜,需要休息。可是身子又偏偏不爭氣,病倒在醫院裡,用了一大筆錢,都是我姐姐墊的,她的環境,也並不很好,我不想拖累她,所以只好來麻煩你。」 「呂芳!」 「我現在生活很滿足,真的很滿足,我在裡頭多年夢寐以求的願望,終於達到了:又回到了紐約來。振鐸,我並沒有你想像那樣勇敢,有兩三次,我差點撐不下去了。可是——我怕死在那個地方。看到高宗漢那種下場,在自己的國家裡,死無葬身之地,實在寒透了心。」 吳振鐸送呂芳走出楓丹白露大廈,外面已經暮靄蒼茫了;中央公園四周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萬家燈火,早已盞盞燃起。迎面一陣暮風,凜凜地侵襲過來,冷得吳振鐸不由得縮起脖子,連連打了兩個寒噤,他下樓時,忘記把外衣穿上了。呂芳將大衣領子翻起,從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塊黑紗頭巾把頭包了起來。 「呂芳——」 中央公園西邊大道上,七八點鐘的人潮洶湧起來,呂芳那襲飄飄曳曳的深灰大衣,轉瞬就讓那一大群金黃奶白各色秋縷淹沒了,吳振鐸在曼哈頓那璀璨的夜色裡,佇立了很久,直到他臉上給凍得發了疼,才轉身折回楓丹白露大廈。 「外面冷呵,吳醫生。」穿著紅色制服的守門黑人替吳振鐸打開了大廈的玻璃大門。 「謝謝你,喬治,」吳振鐸說道,他搓著雙手,「真的,外面真的很冷。」 ——1979年1月21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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