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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猶如此(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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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往大陸訪名醫 自從王國祥生病後,我便開始到處打聽有關「再生不良性貧血」治療的訊息。我在臺灣看病的醫生是長庚醫學院的吳德朗院長,吳院長介紹我認識長庚醫院血液科的主治醫生施麗雲女士。我跟施醫生通信討教並把王國祥的病歷寄給她,與她約好,我去臺灣時,登門造訪。同時我又遍查中國大陸中醫治療這種病症的書籍雜誌。我在一本醫療雜誌上看到上海曙光中醫院血液科主任吳正翔大夫治療過這種病,大陸上稱為「再生障礙性貧血」,簡稱「再障」。同時我又在大陸報上讀到河北省石家莊有一位中醫師治療「再障」有特效方法,並且開了一家專門醫治「再障」的診所。我發覺原來大陸上這種病例並不罕見,大陸中西醫結合治療行之有年,有的病療效還很好。於是我便決定親自往大陸走一趟,也許尋訪到能夠醫治國祥的醫生及藥方。我把想法告訴國祥聽,他說道:「那只好辛苦你了。」 王國祥不善言辭,但他講話全部發自內心。他一生最怕麻煩別人,生病求人,實在萬不得已。一九九零年九月,去大陸之前,我先到臺灣,去林口長庚醫院拜訪了施麗雲醫師。施醫生告訴我她也正在治療幾個患「再生不良性貧血」的病人,治療方法與美國醫生大同小異。施醫生看了王國祥的病歷沒有多說什麼,我想她那時可能不忍告訴我,國祥的病,恐難治癒。我攜帶了一大盒重重一迭王國祥的病歷飛往上海,由我在上海的朋友復旦大學陸士清教授陪同,到曙光醫院找到吳正翔大夫。曙光是上海最有名的中醫院,規模相當大。 吳大夫不厭其詳以中醫觀點向我解說了「再障」的種種病因及治療方法。曙光醫院治療「再障」也是中西醫合療,一面輸血,一面服用中藥,長期調養,主要還是補血調氣。吳大夫與我討論了幾次王國祥的病況,最後開給我一個處方,要我與他經常保持電話聯絡。我聽聞浙江中醫院也有名醫,於是又去了一趟杭州,去拜訪一位輩份甚高的老中醫,老醫生的理論更玄了,藥方也比較偏。有親友生重病,才能體會得到「病急亂投醫」這句話的真諦。當時如果有人告訴我喜馬拉雅山頂上有神醫,我也會攀爬上去乞求仙丹的。在那時,搶救王國祥的生命,對於我重於一切。 我飛到北京後的第二天,便由社科院袁良駿教授陪同,坐火車往石家莊去,當晚住歇在河北省政協招待所。那晚在招待所遇見了一位從美國去的工程師,原來也是臺灣留美學生,而且是成大畢業。他知道我為了朋友到大陸訪醫特來看我。我正納悶,這樣偏遠地區怎會有美國來客,工程師一見面便告訴了我他的故事:原來他太太年前車禍受傷,一直昏迷不醒,變成了植物人。工程師四處求醫罔效,後來打聽到石家莊有位極負盛名的氣功師,開診所用氣功治療病人。他於是辭去了高薪職位,變賣房財,將太太運到石家莊接受氣功治療。 他告訴我每天有四、五位氣功師輪流替他太太灌氣,他講到他太太的手指已經能動,有了知覺,他臉上充滿希望。我深為他感動,是多大的愛心與信念,使他破釜沉舟,千里迢迢把太太護送到偏僻的中國北方去就醫。這些年來我早已把工程師的名字給忘了,但我卻常常記起他及他的太太,不知她最終恢復知覺沒有。幾年後我自己經歷了中國氣功的神奇,讓氣功師治療好暈眩症,而且變成了氣功的忠實信徒。當初工程師一番好意,告訴我氣功治病的奧妙,我確曾動過心,想讓王國祥到大陸接受氣功治療。但國祥經常需要輸血,而且又容易感染疾病,實在不宜長途旅行。但這件事我始終耿耿於懷,如果當初國祥嘗試氣功,不知有沒有復原的可能。 次晨,我去參觀那家專門治療「再障」的診所,會見了主治大夫。其實那是一間極其簡陋的小醫院,有十幾個住院病人,看樣子都病得不輕。大夫很年輕,講話頗自信,臨走時,我向他買了兩大袋草藥,為了便於攜帶,都磨成細粉。我提著兩大袋辛辣嗆鼻的藥粉,回轉北京。那已是九月下旬,天氣剛人秋,是北京氣候最佳時刻。那是我頭一次到北京,自不免到故宮、明陵去走走,但因心情不對,毫無遊興。我的旅館就在王府井附近,離天安門不遠。晚上,我信步走到天安門廣場去看看,那片全世界最大的廣場,竟然一片空曠,除了守衛的解放軍,行人寥寥無幾。那天晚上,我的心境就像北京涼風習習的秋夜一般蕭瑟。在大陸四處求醫下來,我的結論是,中國也沒有醫治「再生不良性貧血」的特效藥。王國祥對我這次大陸之行,當然也一定抱有許多期望,我怕又會令他失望了。 王國祥的最後一個生日 回到美國後,我與王國祥商量,最後還是決定服用曙光醫院吳正翔大夫開的那張藥方,因為藥性比較平和。石家莊醫生的兩大袋藥粉我也扛了回來,但沒有敢用。而國祥的病,卻是一天比一天沉重了。頭一年,他還支撐著去上班,但每天來回需開兩小時車程,終於體力不支,而把休斯的工作停掉。幸虧他買了殘障保險,沒有因病傾家蕩產。第二年,由於服用太多激素,觸發了糖尿病,又因長期缺血,影響到心臟,發生心律不整,逐漸行動也困難起來。 一九九二年一月,王國祥五十五歲生日,我看他那天精神還不錯,便提議到「北海魚鄉」去替他慶生。我們一路上還商談著要點些什麼耍。「北海魚鄉」停車場上到飯館有一道二十多級的石階,國祥扶著欄杆爬上去,爬到一半,便喘息起來,大概心臟荷負不了,很難受的樣子,我趕忙過去攙扶他,要他坐在石階上休息一會兒,他歇了口氣,站起來還想勉強往上爬,我知道,他不願掃興,我勸阻道:「我們不要在這裡吃飯了,回家去做壽麵吃。」我沒有料到,王國祥的病體已經虛弱到舉步維艱了。回到家中,我們煮了兩碗陽春麵,度過王國祥最後的一個生日。 星期天傍晚,我要回返聖芭芭拉,國祥送我到門口上車,我在車中反光鏡裡,瞥見他孤立在大門前的身影,他的頭髮本來就有少年白,兩年多來,百病相纏,竟變得滿頭蕭蕭,在暮色中,分外怵目。開上高速公路後,突然一陣無法抵擋的傷痛,襲擊過來,我將車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盤上,不禁失聲大慟。我哀痛王國祥如此勇敢堅忍,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後仍然被折磨得行銷骨立。而我自己亦盡了所有得力量,去回護他的病體,卻眼看著他的生命亦一點一滴耗盡,終至一籌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勝天,常常逆數而行,然而人力畢竟不敵天命,人生大限,無人能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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