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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淫棍為聖明


  洋皇帝是個啥模樣,我們不知道,但洋電影卻看到不少,電影雖然只是藝術,不是嚴格的史料,但洋電影在制度、服裝、佈置上,大體上尊重史實,可跟他們的史書互相參考也。這兩天臺北國賓戲院正在上演《雄霸天下》,亨利二世是一個典型的花花公子。固然他跟每一個大權在握的傢伙一樣,念念不忘大權在握,但他還有拍肩膀的朋友,還可以大說大笑,大跳大鬧。西洋史上最殘暴混帳的皇帝,莫過於尼祿先生啦,但尼祿先生似乎也比中國最英明的皇帝有人性,也比中國最英明的皇帝可愛。

  嗚呼,由於對權勢入骨的崇拜,中國同胞是把權勢放到第一位,而把倫理放到第二位的。叔父也好,舅父也發好,祖叔父也好,祖伯父也好,外祖父也好,表祖父也好,不管你的年齡多麼老,輩分多麼高,對國家的貢獻多麼大,不管那個當皇帝的是自己的侄兒好,侄孫也好,見了面都得雙膝下跪,誠惶誠恐,連頭都不抬,而且還得猛喊「萬歲陛下」,自己稱自己是「臣」,是「奴才」,連個「我」字都不敢用。這種逆倫滅性的畸形道德,不便沒人反對,反而認為天之經也、地之義也。偶爾有個皇帝小子把老傢伙像「召」妓女一樣「召」到後宮,「賜」他們坐,「賜」他們茶,大家就魂兒亂飄,認為這是「待以家人禮」,乃天縱英明的恩典,可以大書特書。

  洋皇帝再荒淫,似乎都有一個限度,像尼祿先生,不過殺了一個妻子,姘了一個下三濫,洋人就大嘩不止。跟中國皇帝比上一比,他那玩藝又算個屁。中國皇帝殺妻子能一殺一大群,而且除了妻子,想姘誰就姘誰,豈止小家子氣固定地只姘一個哉?史書上說,中國皇宮裡的宮女都是穿開襠褲的,蓋皇帝老爺一時獸性大發,迫不及待,就可當場推翻。如果褲子有襠,還要解衣寬頻,就掃了龍興矣。這不是說洋皇帝都是好貨,而中國皇帝天生的淫棍色狼,而是普遍的權勢崇拜,把他們崇拜成活畜生啦。前己言之,一旦崇拜權熱,就不能崇拜是非。

  有權的就有理,不但沒有人敢吭一聲,還更進一步地替有權的朋友製造理論根據。於是乎,有權的朋友遂洪福齊天,而化淫棍為天下聖明,化雜交亂交為正式國家的法制和社會規範。周王朝時,皇帝就可以合法地擁有一百二十一個妻子(真教我老人家吃醋)。計:皇后一人,每隔半月陪皇帝上床一夜;夫人三人,每隔半月三人共同陪皇帝上床一夜;九嬪九人,也是每隔半月共同陪皇帝上床一夜;世婦二十七人,每隔五天,抽籤抽出三人陪皇帝上床一夜;女禦八十一人,在剩下的十四天中,每天由五個或六個人共同陪皇帝上床一夜。

  ——這種桃花運現在聽起來有點荒唐,但這卻是聖人們幫兇代定的,君如不信,請看《禮記》內則原文:「女禦八十一人,當九夕。世婦二十七人,當三夕。九嬪九人,當一夕。三夫人,當一夕。後。當一夕。十五日而偏。」

  十五日而偏者,半月一迴圈,而且聖人也者,還苦心詣旨地為該淫棍排好了性交日程表,公平分配,你要想單獨地顛鴛倒鳳,必須升到皇后的地位才行,否則的話,就得大家都脫得赤條條,任憑有權的傢伙當眾亂搞。

  一個皇帝竟有那麼多妻子,天天晚上都得大荒唐而特荒唐,真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大嫖客,難怪中國皇帝差不多都是短命鬼。但這些似乎仍不能過癮,於是到了漢、唐、宋幾個王朝,後宮的太太小姐,簡直幾千幾萬,而這些太太小姐的來源,不是薪給制,也不是買來的。而是搶來的,搶的時候跟土匪搶良家婦女沒有分別,不過忠義堂變成了金鑾殿,搶女人變成了選秀女。然而最狗娘養的,莫過於專門搶他部下的女兒。想一想這是個啥場面吧,大嫖客派出爪牙,把高階層合乎年齡的女孩子都「宣」到殿上,吊起眼角,左挑右挑,一挑就是一批,然後趕到扣宮,當晚就一一嫖之。斯時也,那些女兒被大嫖客狂嫖了的老爹,一個個滿面光彩,高興得捶胸打跌;不但高興得捶胸打跌,感恩戴德,還要殺身以報哩。《紅樓夢》上賈元春女士不過大嫖客懷裡一個娼妓罷啦,可是你瞧瞧她家的榮耀和感激入骨之狀,真使人打呃。

  為什麼中國將相人物都無恥到這種程度乎哉?這跟對權勢瘋狂的崇拜有關。當女兒被嫖,乃接近權勢的一大契機。如果柏楊先生有那麼一天,也要猛挑,恐怕第一件事就是先挨一頓臭楱,無他,我手裡有他媽的啥哉。而大嫖客嫖他女兒嫖舒服啦,他的官就立竿見影。

  不過,無論如何,女兒被大嫖客弄去亂搞,最初多少總有點羞辱之感,為了掩飾這種羞辱之感,或為了剷除這點羞辱之感乃有聖人出面,發明一套理論根據,培養一套畸形道德。這就跟「盜亦有道」一樣——這比喻似乎不太恰當,最恰當的莫過於跟妓女一們,最初下海時,同樣多少都有點羞辱之感,可是一旦她建立起來她畸形道德觀念,她就光明正大兼理直氣壯啦,柏楊先生曾跟以裸體陪酒而聞名臺北的一位酒女打過交道,(嗚呼,柏楊先生能有幾文,怎會跟她真的打過交道?不過她閣下現在已是一個富婆,忍不住想拉拉關係,往臉上貼金罷啦。這也屬於勢利眼主義。君不聞乎,有些癟三朋友,動不動就吹曰:「張部長是俺表哥!」「李董長請俺吃飯!」敝動機一也。)有天黃昏,我老人家正蹲在巷口看下棋,只見她身穿獵裝,嫋嫋婷婷,上她的自備汽車,我仰頭搭訕曰:「小姐,你去哪裡呀?」她莊嚴肅穆曰:「上班。」我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脫口問曰:「上班?你上啥班?找到工作啦?」她笑曰:「老頭,你上班賣力,我上班賣笑,都是靠真本領吃飯。」沒等我再說話,就鑽進汽車,「嘟嘟」而去,看其背影,儼然內閣大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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