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柏楊 > 婚戀物語 | 上頁 下頁
愛情如作戰


  柏楊先生有一句話,說出來准使正人君子和天真純潔的朋友們寒心,但如果不說,又覺得實在忍不住。蓋不但人生如作戰,不但追求異性如作戰,不但謀職做事如作戰,即令在愛情上,在家庭中,以及夫妻之間,無一不是作戰。這作戰有兩種意義:一是要征服丈夫(借此補充一個隆重聲明,我們談妻子時,沒有拋棄不談丈夫之意,不過同時談兩方有點麻煩,敬請舉一而反三),使丈夫死心塌地,心服口服;二是要擊敗其他女人,使她們在丈夫眼中,不占席次。如果自以為天下已定,老娘不必再戰戰兢兢,不必再殺得血流成河,那麼她的江山真是危如累卵。如果上帝和她特別有交清,沒有人碰她,那昌萬幸。如果上帝一時照顧不到,竟有人碰到,稍微一碰,恐怕再多的蛋都要稀爛。

  一個有頭腦的太太,永不會忘記修飾自己。不知道修飾自己的女人乃一頭偉大的母豬,它以為它連老命都奉獻啦,應該被愛了吧,人類卻是愛貓者有之,愛狗者有之,愛金絲雀、畫眉者有之,而愛母豬的似乎不大多也。蓋人之異於禽獸者,在於人有審美眼光,禽獸則無。人類間之愛,不完全基於實用,有時候甚至和實用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而只求悅目。像一幅圖畫,像一首音樂,它能療饑療餓乎?一個做妻子的人必須瞭解這一點,才算孺子可教。你為他做飯、洗衣、帶孩子,他睡覺時你為他打扇子趕蚊子,他病了你三個月都不睡覺——嗚呼,這一切都是對的,也是可感可佩的,但僅僅如此這般還不夠,必須再有點別的才行。如果能穿得整整齊齊,長得漂漂亮亮,舉止纏纏綿綿,那將更無懈可擊,大獲全勝。

  有些太太坐在梳粧檯前,一坐便是三十分鐘,坐得老爺叫苦連天——咦,對於那種叫,當太太的千萬不要介意。孟柯先生曰:「其辭若有憾焉,其心乃竊喜之。」便是說的這一類的事。世界上沒有一個丈夫不願自己太太美如天仙,但又不敢明目張膽鼓勵她在臉上、身上亂搞,抓住一點埋怨埋怨,乃人性之常。有些三心牌太太,丈夫對她固沒啥可挑剔的,甚至還到處宣傳她賢慧,不過心裡總有點不是味道,尤其是面對著別的嬌娃,那股勁就更難排遣,家破人散危機乃在讚美聲中埋伏生根。

  女人們修飾自己,也就是說,女人們愛漂亮、愛美,是正當的,也是她們的特權。嗚呼,不但是特權而已,依柏楊先生之見,那簡直是她們應負的嚴正義務——她必須有適當的打扮,以使他的丈夫愛她,她的子女敬她,她的朋友以她為榮。她至少也應使她的丈夫兒女和朋友們不厭惡她。她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是沒有盡到一個女人或一個妻子應盡的本分,她就要付出代價。

  一個女人,美麗不美麗,是天生的,漂亮不漂亮,卻是後天的培養。天生的黑皮膚,吃啥藥都不能使之變成雪白,但應想辦法使之潤澤;天生的籮筐腿,走起路來若鴨子散步,應靠毅力板之使正;天生的笑時露出牙床,自不能從此不笑,但不妨少大笑而多微笑;天生的有點鴕背,怎麼也弓不直,則應經常穿高跟鞋,同樣可以剛健婀娜也。有些女人,生了一個孩子之後,便理直氣壯地開始糟蹋自己,真教人在旁為她捏一把汗。

  前月有一位朋友發生婚變,太太留學生也,讀的還是目前最吃得開的美國語文,在某學堂教書,丈夫是個愛面子的人(誰又不愛面子乎),若干年前,有一次一起去參加婚禮,兩人約定在禮堂會齊,屆時太太抱著孩子駕到,絲襪扭在腿上不算,還有一隻重疊而下,堆在腳面上,一雙平底鞋,鞋底爛而四溢,鞋面上東一塊泥、西一塊灰,丈夫頓覺臉上無光,便悄俏告訴她快去把襪子提好。她覺得他挑剔她,憤憤不理,丈夫不願看她的嘴臉,便躲到休息室和新娘的爸爸聊天。十分鐘後,該太太尾追而至,沖著他勃然曰:「襪子提好啦,你可以消氣了吧?我找你不容易,請也抱抱孩子,何如?」該丈夫站起來,奪門而逃。

  那一次便鬧了個天翻地覆,柏楊先生是居中調解人之一,該太太悻悻曰:「我就是穿襪子穿得不整齊,也犯不上發那麼大的脾氣呀。」嗚呼,她念書雖多,卻是把書念到狗肚子裡去啦,竟不知道問題不僅在於襪子,而在於她的那種沒情調、不懂風趣的氣質。即以當天而言,她雖然提上襪子,而鞋上的灰仍在也,其腰仍彎如蝦也,其臉上的粉仍東一塊、西一塊也,其頭髮仍是一個半月以前梳洗的也。尤其是大庭廣眾之下,她那些奇妙的舉動,不但不能爭回自己的榮譽,且徒使兩個人都無地自容。我當進便警告她自我檢討。事後我一直為她擔心,前些日子,她果然把家搗散。

  真正天生的美女不太多,而且怪的是,天生的美麗女子,如無訓練,往往索然無味。有吸引力的女人並不全靠她們的美麗,而是靠她們的漂亮,包括風度、儀態、言談、舉止,以及見識。任何女孩子都應注意的是,妻子就是妻子,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奴僕,既不是女兒,也不是娘。丈夫對她有各種矛盾的要求,當伴他外出時,她應是公主;當在家做家事時,她應是傭工;當談情說愛時,她應是姘婦。最簡單的一個例子:當她洗衣洗碗時,他希望她洗得又勤又淨,可是當赴宴會和別人握手時,他卻希望她的手又白又嫩。男人心理竟如此之怪,甚至如此之壞,一個做妻子的真應該恍然大悟。

  以中國人而論,大體上說來,南方籍的夫婦,比北方籍的夫婦,要有情趣得多,蓋北方人爽朗敦實的性格,他們內心雖如火燒,卻缺少表達的能力,給人的印象是木訥無味。在北方,一旦成為好友,危急時他真能兩肋插刀為你賣命,但感情越篤,他和你在一起越是沒話可說,蓋他認為兩人既屬知已,就不必再花言巧語啦。這種氣質固有其長,但在夫妻關係上,卻實在彆扭。柏楊先生有一位朋友,年齡已逾四十,太太大學堂畢業,且有兩個可愛的男孩,去年硬是離了婚。問他為啥如此胡搞,他不回答,但日子既久,一直等他和那個介入的女孩子結了婚,酒餘茶後,口風不緊,才略露若干,他曰:「那女孩有一次把臉埋到我懷裡,囈語般地說:『我愛你!』老天,我結婚十五年,太太從沒有講過這種話,我以為這種話只電影上才有。」

  嗚呼,所謂情調風趣,都離不開行動,誠於中而形於外。如果不能形於外,不出兩個原因:一是根本不誠;一是呆頭鵝,不知如何去形也。這兩種原因,無論哪一種,都會在家庭中造成陰影。名作家程大城先生曾說過,北方人不要說搞政治搞不過南方人,即是戀起愛來都戀不過南方人,蓋北方人處理感情的方法實在是有點落伍。

  如果不信,有柏楊夫人為證,她年輕時固一時之傑也,清末之時,讀洋學堂,雖是小腳,卻會騎腳踏車,頭披紅巾,馳騁過市,路人為之側目,我當初拍她的馬屁,硬說她是「女俠飛紅巾」,可是,結婚之後,粗線條不退,入了民國,被壞風氣所染,更講起男女平權來,情況就一天比一天糟。悲夫,一個女人粗線條再加上誤解男女平權的真諦,真會搞得臭而不可聞也。女人終是女人,除非像虢國夫人那樣地美如天仙,她便沒有不施脂粉,不塗口紅,不打扮漂漂亮亮的自由。在美國,凡是不塗口紅的女人會被認為是一種失禮,啥地方都不敢去,而在中國,卻有人頗為欣賞,認為那是樸實無華。一個妻子,她有義務使丈夫看著她舒服。她不能做到這一點,她就是個不可救藥的母大蟲。

  ——我們前已言之,當指妻子時,也指丈夫;當指女人時,也指男人。蓋把同樣的話,只換了兩個字就再重複一遍,實在辛苦。但在這裡,柏老仍要重複這一段,一個丈夫,他有義務使妻子看著他舒服。他不能做到這一點,他就是不可救藥的臭狗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