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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不顧一切


  依潛力的大小和爆發力的強度來說,男人不過只是一個男人,而女人則不然。每一個女人都像是一顆核子彈,不發揮潛力則罷,一旦發揮起來,能把全世界人的眼珠都嚇得爆出來。在此嚴重建議張雅民先生,能把全世界人的眼珠都嚇得爆出來。在此嚴重建議張雅民先生,千萬別看不起女人,尤其是做丈夫的,千萬別自命不凡,看不起妻子大人。嗚呼,當妻子大人發現自己丈夫沒有出息的時候,該臭男人往往鐵定地要沒有出息到底,即令菩薩下凡,都木法度。然而,當丈夫發現妻子大人沒有出息的時候,她可能真的沒有出息,但也可能並不是真的沒有出息,而會突然爆炸起來,發出的輻射能,能把臭男人燒得焦頭爛額。

  美國有一位元在非洲研究土著語言的某夫人,惜忘其名字矣,柏楊先生看過她的傳記。她初結婚之時,年方二十有一,丈夫是個中年商人,兩人恩愛得不像話。她年輕漂亮,對吃喝玩樂,內行無比,跳舞、划船、溜冰、滑雪、游泳,以及各樣之賭,無一不精,丈夫也棒著她玩。當他們乘船去歐洲度蜜月時,她沉醉在奇異的愛情之中,除了玩,就是睡,醒來的時候就計畫明天怎麼消遣。她在學堂時向不用功,見了書本就頭痛欲裂,此時更不用說啦,真是一個典型幸福而又萬人稱羨的闊少奶也,假設不是碰到一個黑臉的傢伙,她一定這樣平平凡凡、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可是,天老爺偏偏使她碰上那黑臉傢伙,該黑臉傢伙是研究非洲同胞語言的書呆子。書呆子和闊少奶相遇的結果,闊少奶忽然對非洲語言發生興趣,她的語言天才和對語言愛好的潛力,使她像核子一樣,「轟」的一聲,把丈夫炸得暈頭轉向。到了歐洲後,她就要求丈夫陪她去歐洲,從此以非洲為家,過了三十幾年,有極偉大的貢獻,但他們夫妻間恩愛還是如初,而且生了兩子。

  所以對女人還是多作保留為妙,有些臭男人往往大聲疾呼曰:「我不顧一切啦,我啥也不要啦。」但他心裡到底還是有點東西在牽腸掛肚,若他的名譽焉,若他的兒女焉,若他的那一位愛他入骨的美麗情人焉,若他的萬貫家財焉。所以臭男人追求女人時發下的滔天大誓:「我只要你,全世界都可拋棄。」恐怕很難那麼乾淨俐落。而女人則不然矣,太太小姐一旦鑽進了牛角尖,你就是用鉗子都撥不出,當她決定不顧一切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不顧一切,當她決定啥都可以犧牲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犧牲,不但連丈夫可以犧牲,連父母也可以犧牲,甚至連兒女都可以犧牲,至於名譽焉、金錢焉、前途焉,算個狗屁哉。前已言之,男人只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女人則是一個核子彈,一旦轟然一聲,男人便休矣。所好的是,男人天生奇賤,動不動就宣言不顧一切啦、拼啦。而太太小姐則非到萬不得已,才不顧一切,有些女人甚至一輩子都沒有一次不顧一切,否則天下早大亂啦。

  說了這麼幾天,結論曰:我們對女人的瞭解是,「我們對女人無法瞭解。」張先生同意乎?不同意乎?

  對「門當戶對」的看法,我的意見多少跟張雅民先生不太一致。張先生肯定地認為我一定反對門當戶對,我可套一句話曰:「你不瞭解柏楊先生也。」柏楊先生並不是閉著尊眼對傳統的玩藝一律反對,更不是閉著尊眼對洋大人的那一套也一律反對。對的我們贊成,錯的我們才反對也。有一位讀者先生來信,厲聲指摘我「嘩眾取寵」。嗚呼,我若嘩眾取寵,還能寫半票觀眾乎?搞政治的朋友用得著嘩眾取寵,而稿費是定了的,「眾」和「寵」只能使人升官,不能使人升稿費也。

  首先我要說的是,男女間的婚姻最好門當戶對——這種門當戶對,不是說男的老爹當部長,女的老爹一定要當大使,那是權勢金錢上的門當戶對。我們指的是氣質上的,生活方式上的,知識水準上的,性格上的門當戶對。娶太太也好,嫁丈夫也好,跟請乳娘一樣,不能專看她的表面,還要看她的血液,有些乳娘白白胖胖,乳水充足,但她卻潛伏著梅毒麻風之類的病菌,你說糟不糟吧。童話書上常有公主嫁給農夫,或王子娶了牧羊女孩子一類的故事,廉價小說書上也常有千金小姐愛上她的三輪車夫、佃農,或百萬富翁愛上賣香煙姑娘的故事,這種「愛情無界限」的鼓吹,我當然贊成,但我懷疑他們結婚以後的幸福。

  除了英國女王,普遍來說,女孩子結婚之後,差不多都要放棄她過去所有的朋友,尤其是要放棄她過去所有的男性朋友。也就是說,她要從結婚的那一天起,重新做人,在她丈夫的天地裡生活。《堡壘集》裡,曾經舉過一個例子,一位大學堂女教習嫁給她的男學生,男學生的同學到她家,叫她「老師」乎?抑叫她「嫂夫人」乎?女教習的同事到她家中,叫她丈夫「老哥」乎?抑「某同學」乎?僅只稱呼一項,便生出如此大的困擾,使他們提心吊膽,不能好好過日子,其他更可推想而知矣。

  不限於童話和廉價小說,電影上尤其多的是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有一個電影,忘記其名字矣,家財萬貫,身為博士的女主角,拼命追一個泥瓦匠。該泥瓦匠在修窗臺時,她看見了他的胳膊,就愛上了他,而他只不過受過小學教育,自顧形慚,不敢接受,但擋不住她的淩厲攻勢,而終於被俘。最後一段是他們遊山焉、游水焉、滑雪焉、打高爾夫球焉,終於大開結婚舞會,在深吻中閉幕。光棍朋友最喜歡看該片,看得暈暈陶陶巴不得一走出電影院,就也有一位小姐看上自己的胳膊。

  但戲劇終歸是戲劇,當一個窮泥瓦匠,他怎會游泳、滑雪、打高爾夫球,樣樣都精通哉?結婚舞會上,樂隊為了要丟那小子的面子,忽然奏起亞馬遜河某部落的一種特別舞曲,賓客們都大瞪其眼,女主角是會那種舞步的,想不到該新郎竟然也會,在眾人驚慕的注視下,夫妻二人,笑臉相偎,翩翩起舞。嗚呼,如果那不是一場電影,而是一個真實的人生,該泥瓦匠准呆若木雞,女主角的臉上恐怕也不會有那麼多驕傲的笑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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