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褒姒(1)

　　時代／紀元前八世紀一〇～二〇年代
　　其夫／周王朝第十二任國王姬宮涅
　　遭遇／首都陷落·夫死·下落不明

　　懷孕四十年

　　褒姒女士，是紀元前八世紀，周王朝第十二任國王姬宮涅先生的妻子。她的故事，要從「想當年」的一段神話說起。

　　想當年紀元前十八世紀（距褒姒女士一千年），那時還是夏王朝政府，施妹喜的丈夫姒履癸先生在位，有那麼一天，褒國（陝西省漢中市西北褒河鎮）有兩個小民，不知道怎麼搞的，忽然變成兩條龍，振翅升天，一飛就飛了一千公里，降落在夏王朝行都斟鄩（河南省登封市）姒履癸先生的王宮之中。大概太辛苦的緣故，滿口往外噴唾沫，而且忽然開口說話，說的是亮招牌的話，曰：「俺，褒國的兩個大人物是也。」

　　姒履癸先生心戰膽驚，想下令殺牠，又怕殺不死，就請巫師（太史）算卦，巫師算卦已畢，大驚曰：「萬勿動手。」姒履癸先生更加驚慌，想派軍隊把牠們趕走。巫師曰：「神仙下臨凡塵，一定顯示禎祥，你陛下不如把牠們的唾沫收藏起來。夫唾沫者，乃龍老爺精氣，藏起來可能會有後福。」姒履癸先生乃命人把金盤——事實上不過是銅盤，放到龍老爺面前，讓牠們二位流了個夠，儲存在皇家寶庫的朱櫃之中。於是，風雨大作，二龍騰空而去。

　　這個放在寶庫朱櫃之中的龍涎，一放就是一千年，到了紀元前九世紀五〇年代周王朝第十任國王姬胡先生的末年，朱櫃忽然放出光芒。負責官員奏報姬胡，姬胡先生問曰：「裡頭裝的是啥？」官員打開朱櫃，把金盤雙手捧上，姬胡先生伸手去接，可能對這個老掉了牙的怪物，有點害怕，戰戰兢兢，手裡一滑，叮光噹啷，金盤落地，那個歷時一千年之久的龍涎，既沒有蒸發，也沒有凝固，仍是二位龍老爺當初留下來的老樣子，從金盤中流出，流了一地，而且忽然變成一個小黿，在庭院裡亂跑。姬胡先生直冒冷汗，就教女人們脫光了衣服圍著牠鼓噪呼叫。蓋當時傳說，裸體美女，可以鎮邪驅惡也。大概黿先生受了驚嚇，跑來跑去，竟跑進了王宮，霎時不見。

　　——咦，這辦法可真妙，如果有一天，舊雨新知，要再整柏楊先生時，擺出美女裸體大陣，柏老准俯首貼耳。不信的話，我可找兩個保。

　　就在那時，一位年輕的宮女，偶然踏了一下小黿跑過的腳跡，心裡一動，肚子就開始膨脹。姬胡先生大怒，好賤婢，竟敢跟野男人偷情呀，就把她囚禁起來。紀元前八二八年，姬胡先生伸腿瞪眼。兒子姬靖繼承王位，仍沒有把她釋放。可是，有一天，距她囚禁已四十年矣，忽然肚子作痛，生下一個女孩。姬靖先生下令把該女孩扔到水裡溺死。

　　姬靖先生碰到懷孕四十年才生子的怪事，心裡已很煩躁。偏偏這時候，首都鎬京有童謠曰——桑木做成強弓，細草編成箭袋，周王國不再存在。

　　姬靖先生大為惱火，嚴禁人民製造和販賣桑木弓和細草織成的箭袋，他以為只要如此，他的政府就穩如金湯。命令剛下，就有一對倒楣的鄉下夫婦，丈夫背著幾張自製的桑木弓，妻子抱著幾個自編的草箭袋，興興頭頭，趕到洛陽，指望賣幾錢銀子，回家維生。卻不知道國王老爺下了那麼嚴重的禁令，於是，在經過城門的時候，只聽一聲「拿下」，一群兵丁一把揪住妻子，那丈夫一瞧苗頭不對，拔腿就跑。

　　嗚呼，中國傳統文化中，最缺少的是人權觀念，妻子遂不得不立刻砍頭。那丈夫一口氣跑出十裡之外，才聽到妻子已死的消息。蹂躪人權的就是全國最高的頭目，他又向誰申訴乎哉。悲悲切切，走到河邊，只見有一個草席順流而下，草席上躺著一個熟睡著的女孩。據說，當時百鳥飛鳴，在空中掩護，又有些鳥朋友銜著草席四角，一則免它沉下去，一則也盡力向岸上拖。那丈夫撈起草席，把女孩抱到懷裡，環顧四周，周王朝天下雖大，卻無他立腳之地，思前想後，只好投奔褒國，找他的朋友而去。這且按下不表。

　　紀元前八世紀前七八二年，姬靖先生死掉，他的兒子姬宮涅先生繼位為周王朝第十二任國王，申國（河南省南陽市）國君的女兒申女士當王后，生下太子姬宜臼。這時候周王朝立國已三百餘年，富貴太久的家庭，一定產生敗子，姬宮涅正是這個敗子。他的屁股一坐上寶座，就變了形象，偉大如豬，重蹈姒履癸、子受辛二位先生的覆轍，成為周王朝的暴君之一。史書上沒有具體的列出他的暴行項目，但他的岳父兼宰相的申國國君，首先有了警覺，立即辭職，捲舖蓋回國。有一天，大臣奏報：「涇河、洛河、黃河，三條河流，都告乾涸。岐山地震，發生山崩。」姬宮涅先生曰：「河幹山崩，稀鬆平常，對我說幹啥？」——又是一個冥頑不靈型的暴君，他閣下仍大批征選美女，供一人娛樂。

　　愚不可及的奇計

　　姬宮涅先生的荒唐，比起他之前或他之後的一些暴君，簡直算不了啥，可是程度雖不相同，行徑卻一模一樣。大臣之一的趙國國君趙叔帶先生規勸曰：「在傳說中，河幹山崩，象徵血枯神耗，是一種不祥的預兆。況且岐山是我們周王朝建立大業的基地，一旦倒塌，不是一件小事。現在力圖振作，革新政治，提高行政效率，還來得及。你要做的不是征選美女，而是征選人才。」另一位大臣，虢國國君虢石父先生一聽，排除政敵，表演忠貞的機會來啦，他向姬宮涅先生打小報告曰：「周王朝定都鎬京（陝西省西安市西鎬京鎮），已四百年。

　　那岐山時代，已是想當年古老的事矣，跟國運有屁關係？趙叔帶這傢伙，自命不凡，一向有點瞧你不起，只不過找個藉口罵罵你罷啦。以你的英明，一定考慮到這一點。」姬宮涅先生本來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的，經馬屁精這麼一拍，他不得不順水推舟，承認他確實考慮到這一點。於是，他把趙叔帶先生免職，驅逐他回到他自己的封國。——沒有殺他，已是皇恩浩蕩啦。

　　無巧不成書，就在這時候，褒國國君褒（王向）先生，前來首都朝覲，眼見政府發生變化，忍不住忠心耿耿，也規勸了幾句。姬宮涅先生蠢血沸騰，馬上逮捕褒（王向），囚禁大牢。事情發展到這裡，歷史開始重演，褒（王向）的朋友們用盡方法，都無法把褒（王向）營救出來。嗚呼，法律性的冤獄，可以靠無罪的證據，得到昭雪。政治性的冤獄，靠無罪的證據就沒有用，必須靠法律之外的手段才行。褒（王向）的兒子褒洪德先生，想起了姬宮涅先生老祖宗姬昌對付子受辛的故事，於是，他開始徵集大批美女——那位被桑木弓丈夫抱著逃到褒國的女嬰，這時已經亭亭玉立。我們不能不驚奇天老爺冥冥中的安排，她也包括在內，似乎是她那從未見過面的枉死娘親，要她復仇。

　　紀元前八世紀前七八〇年，褒國把美女送到鎬京。姬宮涅先生大喜過望。尤其褒姒女士，顏色如仙，光豔照人，他雖然擁有很多妃妾，卻從沒有見過她這樣的花容玉貌，幾乎當場就要醜態畢露。好啦，美女收宮，褒（王向）釋放。

　　褒姒女士不過是荒僻邊陲的一個小國的鄉下女孩子，一旦進入王宮，即令她再漂亮，——王宮裡豈有不漂亮的女孩子也哉，而每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都是她的勁敵。可是，褒姒小小年紀，不但外在美，而且內在慧，她立刻就把老傢伙姬宮涅，掌握在手心。一年後，生了一個兒子姬伯服。於是，她發動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一次宮廷鬥爭，她開始為自己奪取王后的寶座，為兒子奪取太子的王位繼承權。權力的魔杖——國王，既對她愛得發瘋，教他跳河他都幹，何況僅只這點「小事」乎。

　　紀元前八世紀二〇年代前七七三年，陰謀成熟，姬宮涅先生廢掉元配申後和太子姬宜臼先生。申後被囚禁，姬宜臼被貶為平民，發配到四百公里外的申國（河南省南陽市），命他的外祖父申國的國君管教。遂即立褒姒女士當王后，立她親生的兒子姬伯服當太子。這一年，褒姒才二十歲，換了別的人，還是一個渾渾噩噩，貪吃貪玩的妙齡女郎，可是她已過五關、斬六將，殺開一條血路，把自己帶上權力的高峰，距她褒國小家碧玉的日子，不過六年。攻勢的淩厲，使人歎為觀止。

　　——一千四百年後的紀元後七世紀五〇年代，唐王朝皇后武照女士，也用同樣淩厲的攻勢，取得同褒姒女士同樣的勝利，但武照那時已是「歷盡滄桑一美人」，三十二歲矣；比起褒姒，似乎略遜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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