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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地(4)


  即墨太遠,而且聽說燕軍正在圍攻。莒城既近,戰火還沒有波及,田地先生大喜曰:「早知如此,不去受那三個螞蟻的氣矣。想當年,夏王朝君王姒少康,以一方之地(五方公里),一旅之眾(五百人),就把敵人消滅,恢復國土,而今莒城何止一方(五方公里),駐軍又何止一族(五百人)?哼哼哼,等敝寡人報了仇,雪了恨,教那三個小國吃不了兜著走。」於是,星夜趕往,守將迎接他入城。田地先生如魚得水,一面招撫難民,練軍守衛,一面再派出使節,催促楚王國救援。他認為,楚援一到,即可反攻。

  樂毅先生在田地先生逃走後,揮軍進入齊王國首都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臨淄是當時世界上最著名的巨城,繁華蓋世。晏嬰先生曾形容它:「呵氣成雲,揮汗如雨」。自從姜子牙先生于紀元前十二世紀建為首府以來,一千年之久,從沒有被外人侵入過。而現在,國庫寶藏,以及民間富庶的倉廩,全成為燕軍劫掠的對象。臨淄全部金銀財寶,包括二十八年前從薊城(北京市)搶回來的燕王國故物,裝上運輸車隊,浩浩蕩蕩,運回燕王國。

  燕國王姬平先生成了歷史上最快樂最興奮的君王,這項大復仇的千古盛業,終於完成。他御駕親臨濟西(山東省高唐縣),犒賞三軍,封樂毅昌國君。昌國,今山東省淄川縣東北十八公里。樂毅先生佔領臨淄後,分兵進擊,齊王國全部陷落,只剩下即墨(山東省平度市)、莒城(山東省莒縣)。莒城邊遠,而且情報顯示,楚王國援軍旦歹可達,所以,樂毅先生先擊即墨。

  莒城就在這種情勢下,暫時苟安。田地先生也瞭解,一旦即墨陷落,燕王國大軍蜂擁南下,莒城孤堡,絕不能抵擋。正在心如火焚,楚王國援軍適時而至。楚國王羋橫先生,(國際巨騙案受害人羋槐先生的兒子,羋槐先生死在咸陽後,羋橫繼位),派遣大將淖齒先生,率領精兵二十萬赴援。

  大軍出發時,羋橫先生吩咐淖齒先生曰:「田地這傢伙,反復無常,根本不知道啥叫信義,兩年前攻打桀宋王國,信誓旦旦,三國共同瓜分,結果他卻背後下毒手。這次又來啦,說要把齊王國南部淮河以北地區割給我們,他以為俺老子是傻瓜,還信他那一套呀。你到了那裡,要相機行事,別死心眼,只要有利於我們國家,想幹啥就幹啥!」

  從座位上被摔下來

  田地先生一瞧楚王國援軍有二十萬之眾,而又個個英雄,人人好漢,武器精良,戰志高昂,大喜過望,立即任命淖齒先生擔任宰相。田地先生現在是個空頭國王,他要用楚王國軍人的血,送他回到首都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寶座。淖齒先生知道對手的想法,但他仍接受宰相的職位,必須如此,在這塊殘存的齊王國土地上,才能合法掌握大權。

  淖齒先生掌握了大權之後,發現他手中二十萬人的兵團,無法跟燕王國遠征軍對抗,如果兵戎相見,打勝啦當然妙不可言,可是,萬一打敗啦,不但宰相取銷,在齊王國無法立足,縱是回到楚王國,喪師辱國,恐怕也要綁赴刑場,執行槍決。想來想去,想出奇計,他決定出賣田地先生。

  田地先生出賣過盟友,現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淖齒先生連一點內疚都沒有。於是派出密使,跟樂毅先生取得聯繫,提出條件:他殺掉田地先生,然後中分齊王國,北部屬燕,南部屬楚。樂毅先生完全接受,回報曰:「你如果宰掉田地,不過宰掉一個無道暴君,你的義名,將傳播天下。至於楚燕平分齊王國,當然毫無問題,一切以你的意見為意見。」

  淖齒先生得到樂毅先生的保證後,決定行動。那是紀元前三世紀一〇年代前284年的一天,(史書上沒有記載確實日期)淖齒先生宣稱出發作戰,在鼓裡(山東省莒縣附近地名)集結部隊,請田地先生親臨閱兵。田地先生喜上眉梢,御駕親臨。等到上了閱兵台,屁股剛剛坐穩,只聽金鼓齊鳴,旌旗招展,戰士們弓上弦、刀出鞘,一隻精銳的鎮暴隊伍,發動突襲,要田地先生的禁衛軍和侍從人員繳械,而另一隊人馬,則把閱兵台團團包圍。

  田地先生覺得不對勁,急忙向淖齒先生探問,淖齒先生曰:「大事沒有,小事只有一件,你閣下作惡多端,禍國殃民,今天就要驗明正身,明正典刑啦。」忽然喝曰:「拿下。」一聲吶喊,座上客變成階下囚,田地先生從座位上被武士摔下來,繩捆索綁,跪在地上。

  現在輪到淖齒先生髮威,他向田地先生曰:「千乘(山東省高青縣)、博昌(山東省博興縣)之間,幾百里之大,天降血雨,弄到衣服上都洗不淨,你知道乎?」田地先生瞪眼曰:「不知道。」淖齒先生曰:「嬴縣(山東省萊蕪市)、博縣(山東省泰安市)之間,土地下陷,冒出泉水,你可知道乎?」田地瞪眼曰:「不知道。」淖齒先生曰:「有人在宮門放聲大哭,找人找不到,只聽見聲音,你可知道乎?」田地先生瞪眼曰:「不知道。」淖齒先生曰:「天下血雨,是天老爺警告你。土地下陷,是地藏王菩薩警告你。宮門哭泣,是人民警告你。天地人都警告了,而你仍一意孤行,你這個冥頑不靈的雜種,怎麼還能活命?」

  《戰國策》原文:

  「王(田地)奔莒(山東省莒縣),淖齒數之曰:『夫千乘(山東省高青縣)、博昌(山東省博興縣)之間,方數百里,雨血沾衣,王(田地)知之乎?』王(田地)曰:『不知。』『嬴(山東省萊蕪市)、博(山東省泰安市)之間,地坼至泉,王(田地)知之乎?』王(田地)曰:『不知。』『人有當闕而哭者,求之則不得,去之則聞其聲,王(田地)知之乎?』王(田地)曰:『不知。』淖齒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至泉者,地以告也。人有當闕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以告矣,而王(田地)不知戒焉,何得無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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