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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地(3)


  《東周列國志》曰:

  「田地——恣行狂暴,百姓弗堪。而燕王國休養多年,國富民稠,士卒樂戰。於是姬平進樂毅而問曰:『寡人銜先人之恨,二十八年於茲矣,常恐一旦身死,不及手刃齊國王之腹,以報國恥,終夜痛心。今田地驕暴自恃,中外離心,此天亡之時,寡人欲起傾國之兵,與齊王國爭一旦之命,先生何以教之?』樂毅對曰:『齊王國地大人眾,士卒習戰,未可獨攻也。大王必欲伐之,必須他國共圖。今燕之比鄰,莫密于趙王國,大王宜首與趙王國結盟,則韓王國必然參加。而田文刻在魏任宰相,正恨田地,宜無不聽。如是,齊可攻也。』姬平曰:『善。』」

  姬平先生派遣樂毅先生出使各國,不但各國欣然同意,連遠在西方的秦王國,「忌齊之盛,懼諸侯背秦而事齊」,也願派出武裝部隊。五國聯軍,迅速組成:

  秦軍司令官 斯離
  趙軍司令官 廉頗
  韓軍司令官 暴鳶
  魏軍司令官 晉鄙
  燕軍司令官 樂毅(兼任聯軍最高統帥)

  ——除了暴鳶先生外,其他四位,都是紀元前三世紀的名將。

  紀元前三世紀一〇年代前284年。桀宋王國覆亡後二年。五國聯軍分別在齊王國邊境集結,燕王國動員全國所有可以動員的男子,悉數投入戰場,任命樂毅先生當上將軍,五國同時進攻,目標「濟西」。

  架子奇大

  濟西,濟水之西,現在地圖上已找不到濟水矣。濟水為古中國的「四瀆」之一,發源於太行山,和黃河平行,但河床卻終於被黃河侵佔,濟水遂成為歷史名詞。濟水之西的地理位置,山東省高唐縣一帶。

  田地先生接到五國聯軍入境報告,親率齊王國精銳兵團,任命韓聶先生擔任先鋒官,誓言要把入侵的敵人殲滅在邊境之上。然而,濟西(以山東省高唐縣為中心)一場會戰,齊兵團霎時崩潰,韓聶先生戰死。史書上說:「屍橫原野,血流成河。」

  田地先生一看大事不好,撥轉馬頭,拋下殘兵敗將,一溜煙逃回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環顧四周,只有楚王國沒有動手,這是一線希望。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嗚呼,田地先生豈只平時不燒香而已,平時還鑿佛頭哩。)連夜派遣使節,向楚王國求救,承諾說,願以齊王國南部疆土(淮河以北),作為酬謝。

  五國聯軍濟西大捷之後,樂毅先生瞭解,齊王國野戰軍主力已經消滅,不能再作有效的抵抗。就請秦韓兩軍先行回國。而由魏軍掃蕩桀宋王國之地,趙軍掃蕩河間(河北省獻縣)附近之地,使他們擴張疆土。樂毅先生則率領燕王國的復仇大軍,長驅直入,向臨淄進發。這是一個危險的軍事行動。有人主張乘機佔領沿邊一些城市就夠啦,萬不可深入,而樂毅先生堅持要全部吞併。

  《資治通鑒》曰:

  「劇辛曰:『齊大而燕小,賴諸侯之助,以破其軍,宜及時攻取其邊城以自益,此長久之利也。今過而不攻,以深入為名,無損于齊,無益于燕,而結深怨,後必悔之。』樂毅曰:『齊王(田地)伐功矜能,謀不逮下,廢黜賢良,信任諂諛,政令戾虐,百姓怨懟,今軍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禍亂內作,則齊可圖也。若不遂而乘,待彼悔前之非,改過恤下,而撫其民,則難慮也。』」

  樂毅先生的判斷,完全正確。他採取穿心戰術,不管兩翼,而直指臨淄,一路勢如破竹。田地先生發現敵人尾追不舍,心裡亂成一團,首都也不敢守啦,帶領仍效忠他的數十位臣僚,包括最最信任的維夷先生,偷偷打開城門,腳底抹油。想不到他閣下逃亡途中,又鬧出花樣,他的行為把他一步一步帶到絕境。

  田地先生一群,間道西行,投奔位於帝丘(河南省濮陽市)的衛國,衛國國君震于田地先生餘威,倒是畢恭畢敬,國君率領他的僚屬,親自到邊境上迎接,招待他住進宮廷正殿,仍把他當作有權勢的君王。田地先生雖然已成了喪家之犬兼漏網之魚,因為頭腦並沒有清醒,架子奇大,派頭也不小,對衛國國君,就像對一個奴隸,吆喝來吆喝去,忘了自己是誰。衛國國君還能忍耐,但衛國臣僚卻義憤填膺:「這傢伙是什麼東西,國都不保,老命危在旦夕,還到我們這裡擺譜,這得教訓教訓他。」

  於是乘著黑夜,把田地先生逃亡時帶的一些行李和珠寶,搶劫一空。這對田地先生的尊嚴,不但是一項嚴重的冒犯,而且簡直斷絕他閣下的生路,那股怒火使他更加愚蠢,決定等衛國國君晉見他時,嚴令他克日破案。衛國國君這時卻改變態度,不但不再晉見他,還斷絕一切供應。田地先生苦候了一天,又饑又渴,又怕衛國國君用軍隊捉住他送給燕王國,心驚膽跳而又毫無辦法,唯一的辦法只有再次開溜。在月夜朦朧下,倉皇逃走。

  好容易逃到魯國(山東省曲阜市),就在邊關,守關的朋友飛報魯國國君姬賈先生,姬賈先生大概已聽到田地先生在衛國的鬧劇,於是先派一個使節前往觀察風向。維夷先生問曰:「你們的國君,怎樣接待我國王老爺?」使節曰:「我們將用最尊貴的禮數——十個太牢(十條牛)來表示我們的敬意。」維夷先生曰:「你說啥?僅只十個太牢?我們的國王,可是天子。你聽說過天子巡狩沒有?夫天子巡狩,派頭可大啦,封國國君要搬出宮殿,請天子進住,國君早晚都要到宮內問安,並且親自到廚房料理飲食。等候天子吃過,才能退出辦理封國的事,豈只十個太牢而已。」使節回報姬賈先生。姬賈先生曰:「放他娘的屁!」下令閉關。

  冥頑不靈

  田地先生冥頑不靈的程度,使人吃驚。衛魯兩國的教訓,仍不能使他醒悟,他下一步逃亡到鄒國(儒家學派「亞聖」孟軻先生的祖國——山東省鄒縣),鄒國國君剛剛逝世。就在邊境上,田地先生傳話說,他要親自祭吊鄒國國君之喪,維夷先生告訴邊境上鄒國官員曰:「你們可懂得天子弔喪之禮乎?夫天子弔喪,跟普通人可大不相同。新任國君要背對棺材,跪在西側位置,向北俯首痛哭。天子老爺,則端坐高臺之上,面朝南方,表示悼念。我們是禮義之邦,一切按禮行事,你們不能說啥吧。」鄒國新任國君聽了之後,嗤之以鼻,也傳話曰:「我們是一個小國,不敢麻煩什麼天子這玩藝,請往別的地方吊,如何?」

  ——嗚呼,有些朋友認為,凡是人,都可以溝通。柏楊先生相信絕大多數如此,但也相信少數人,像田地先生之類,可是無法溝通。靈性層面太低,而又忘了他是誰,遂刀槍不人,水火不進。你有千條計,他有老主意。

  田地先生連續投奔了三個封國,以里程計,已耗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這時,齊王國已全部淪入燕王國之手。田地先生面臨著有國難奔,有家難投的末路。他閣下如果這時候就一頭撞死該多好,偏偏得到消息,還有兩個城市,仍在齊王國手中,一個是莒城(山東省莒縣),一個是即墨(山東省平度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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