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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票問題之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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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先生最近對《梁山伯祝英台》電影,寫了一點意見,結果發生做夢都夢不到的誤會,很多軍警老爺咆哮如雷,抗議之函,雪片飛來,有幾位軍警老爺還打電話到《自立晚報》,問曰:「柏老頭怎麼和軍警過不去乎?」如此軍警大聯合的帽子,真把人砸得兩眼發黑。打聽了半天,才知道為啥會有這種現象。原來現在的電影院,只有軍警朋友是半票,兒童根本不准入場,大孩子則規定要購全票,這真是新鮮規矩,不知道是誰發明的。記得我們鄉下,軍警老爺固然是半票,兒童尤其是半票。君坐過火車、汽車沒有?兒童豈不都是半票乎?為啥偏偏看電影沒有半票?真是年頭大變。尚請軍警老爺,高抬貴手,多賜原諒,非柏楊先生昏聵也,而是電影院亂定規矩也。 半票觀眾是從「半票讀者」演化而來。雖然「讀者」和「觀眾」不同,但其意義固然是一樣的和一貫的焉,廣義的「觀眾」似乎應該包括「讀者」。我們現在主要地是要瞭解「半票」的意義,瞭解之後,則讀者也罷,觀眾也罷,其成分都可一目了然。 美國詩人傑佛斯先生有兩句詩,是諷刺他的同胞美國佬的,曰:「我們是容易就範的,一種合群的民族,洋溢著柔情,精於機械,且迷戀奢侈品。」臺北《文星》雜誌曾為文曰:「除了『精於機械』一項外,用這兩行詩來形容今日中國的半票讀者,再恰當不過。」該文對「半票」兩字加以解釋,蓋「半票」也者,不是指用一半錢購買入場券,而是指智力上和欣賞上的不成熟。該文曰: 說半票讀者,因為在感情年齡上,他們給人一種「嫩」的感覺。在文學欣賞的國度,仍屬賣半票童年。中國現代知識份子之形成,迄今已有半個世紀的歷史。時間不算太短,可是我們知識份子的感情生活,恐怕仍停留在情竇初開的狀態,尚未臻於成熟。也就是說,我們在文學欣賞上,一時還離不開浪漫主義,中國的半票讀者猶賴在浪漫主義的懷中,不肯斷奶。 《文星》雜誌針紮到心窩裡,蓋半票朋友不但不肯自動斷奶,如果有人幫助他斷奶,他還大號大叫,大吵大鬧,張眉怒目,罵你自命不凡,罵你自以為高級,甚至罵你狗屁文章賣國賊,更甚至計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向治安機關打你的小報告。 《文星》雜誌續曰: 我們並不完全否定浪漫主義的價值,浪漫與古典,原是最基本的文學風格,與其說是截然可分的二物,不如說是渾然一物之二端。高級的浪漫主義富有獨立反抗的精神,對之唯有尊敬。我們反對的只是低級的浪漫主義——蒼白的自憐,貧血的理想,廉價的悲現,空虛的道德等等。浪漫主義之被輸入中國的,只是這一部分,於是我們有了蘇曼殊、徐志麻、劉大白、冰心,有了《少年維持之煩惱》、《茶花女》、《茵夢湖》、《小婦人》、《簡·愛》,有了數不清的拜倫、雪萊、海涅、雨果的介紹和翻譯。於是泰戈爾也儼然成了世界性的大文豪,王爾德似乎是英國文壇上第一流的作家,密契爾小姐的裙角遮住了半個美國文壇。這些作家,在文學上各有其價值,我們無意在此菲薄他們。可是半票讀者非此不樂,且樂久不疲,他們寧願捧亞軍甚至捧殿軍,就是閉眼不看冠軍。 非是閉眼不看冠軍,而是只有亞軍、殿軍才合乎胃口。猶如柏楊夫人暨下女小姐,只有《雷公子投親》才看得下去,《紅樓夢》算老幾?。 《文星》雜誌又曰: 舉一個例,泰戈爾的詩情畫意和白雷克真正的先知精神、人道主義,與乎神秘感互相比較,立刻就顯得遜色。拜倫和雪萊成了中國半票讀者的偶像,可是他們崇拜的只是兩位詩人的戀愛史或成名史,只是一些很嫩的抒情詩,至於拜倫的調整天才,雪萊的殉道熱情,以及兩人的不懼與全英國為敵的反抗精神,則是半票讀者所不能接受的。提起浪漫主義,就想到拜倫和雪萊,半票讀者很少欣賞華茲華斯的沖淡,柯立基的神奇,白雷克的兼顧美醜,天真與世故,以及濟慈、維涅與蘭道的古典自律。 《文星》雜誌這一段理論太長,使人越看越糊塗,但讀者先生一定要一個字一個字看,才能看出「半票」的特質。蓋半票朋友欣賞的只是浮光掠影的聲和色,再往深處,便領略不動矣。 《文星》雜誌又曰: 以電影而言,半票讀者當然是喜好文藝片,最好有纏綿的愛情,而以悲劇終場。(柏楊先生曰:「教人疑心說的是《梁山伯祝英台》。)像《魂斷藍橋》、《蝴蝶夢》、《翠堤春曉》、《生死戀》、《金玉盟》、《亂世佳人》和《魂歸離恨天》,都成了浪漫文學的課外讀物。我們並不是說這些電影不好,可是它們似乎不值得我們泣之再三。為什麼不看看《岸上風動》、《亂世忠魂》、《山》和《單車失竊記》呢?為什麼不看看日本片呢?抗戰時期的仇日心理,阻止許多觀眾去欣賞日本的電影藝術,最初我們也是每見日本影片就生氣,可是最近看過《四谷怪譚》、《大岡政談》、《七武士》後,覺得日本的電影實在比好萊塢的高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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