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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雞吃燒餅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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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先生曾有過一個隆重發明,曰:「么雞吃燒餅學」,頗震撼中外。想當年吾友張宗昌先生,以小癟三起家,當上了山東省督軍,八面威風,十方光彩,而且也忽然天縱英明,成了萬事之通,以三多聞名於世:一曰「兵多」,二曰「槍多」,三曰「老婆多」。 只要他看上一個女人,不管她是太太也好,小姐也好,立刻就霸王硬上弓,向不經過任何客套手續。而他的老婆,如果另有高就,或給他大量戴綠帽子,他也不太在乎。固一世之英雄也。有一天,和三個可敬的傢伙打牌,他做清一色條子,單吊么雞,等也等不到,摸也摸不著,急得龍心大怒。於是乎有一家打了一個一筒,他把牌往下一推,曰:「胡啦!」別人一看,不對呀,么雞隻能胡么雞,怎能胡一簡乎?張先生曰:「你懂得啥,這叫么雞吃燒餅。」蓋一筒團團然像一個燒餅也。 三人聞言,用艾克斯眼睛一瞧,張先生背後軍警林立,有軍法處焉,有盒子炮(手槍)焉,有員警廳焉,而三個可敬的傢伙背後固啥都沒有,還有啥可說的,張先生當然胡之。如此這般,過了一會,有一個傢伙也單吊么雞,他想這下子也可如法炮製矣,恰巧有一家打下一張一簡,真是天作之合,乃把牌也一推曰:「胡啦!」張宗昌先生曰:「你怎麼個胡法?」該傢伙曰:「我也是么雞吃燒餅。」張先生曰:「不行,不行,么雞剛才已經吃飽,不能再吃啦。」該三人聞言,再用艾克斯光眼睛一瞧,張先生背後軍警林立如故,軍法處焉、盒子炮焉、員警廳焉也如故,而自己背後也啥都沒有如故,還有啥可說的如故,只有輸到底的一途矣。 這一套學問,柏楊先生名之曰「么雞吃燒餅學」,越是天子聖明的時代,么雞越是猛吃燒餅,或越是猛不吃燒餅。常有些頭腦不清的人曰:「嗨,你看某人某人,他怎麼能那樣幹呀?」非他有啥特別,而因為他是么雞,或因為他是燒餅故也。晉王朝賈充先生,不過是個四五流人物,因為頗有點政治警覺,乃成了皇帝司馬炎先生手下第一等紅人。他翹了辮子之後,沒有兒子、香火中斷,司馬炎先生乃命令他的外孫韓謐先生為嗣。這種情形在現代當然算不了啥,可是當時卻「全國譁然」,司馬炎先生乃下詔曰:「太宰賈充,崇德立勳,勤勞住命,背世殂隕,每用悼心。又胤子早終,世嗣未立,古者列國無嗣,取始封支庶,以紹其統,而近代更除其國。至於周之姬旦,漢之蕭何,或預建元子,或封爵元妃,蓋尊顯勳庸,不同常例。太宰素取外孫韓謐為世子賈黎民後。吾退而斷之,外孫骨肉至近,推恩計情,合于人心。其以韓謐為賈充孫,以嗣其國。自非功如太宰,始封無後如太宰,所取必以自己出如太宰,皆不得以為比。」 這一道詔書,前半段說得還有點道理,外孫和孫,在血統上講,因沒有一點分別。可是後半段就么雞吃燒餅學矣,譯成白話,那就是:「除非功勳跟賈充一樣,除非有了爵位而且第一代便絕了後跟賈充一樣,而且又除非親生女兒生的孩子跟賈充一樣,都不得援例。」說了半天,只一句話,只有賈充先生可以吃燒餅,別人統統不可以吃,蓋別人不是么雞還不餓,就是已經吃飽啦,只有賈充先生才能吃,這種幹法,乃張宗昌先生的老祖宗。 大概是前年之冬,大批納稅人辛辛苦苦繳的納稅錢,被一群官崽慷小民之慨,投入唐榮鐵工廠,一時也像賈充先生鬧的風波一樣,全國譁然。當譁然到最高潮時,柏楊先生即英明地指出兩點:一是,不要說全國譁然,就是全地球譁然都沒有用,你越譁然,他越猛幹,蓋必如此,才有威信,才能過癮而舒服也。另一是,么雞一旦吃起燒餅,誰都攔不住。司馬炎先生露一手于先,張宗昌先生露一手于後,中國人仍渾然不知,可歎不可歎乎?尤其怪的是,竟有若干迷迷糊糊的立法委員在院會中亂問。報載,立法委員問的是:「此次引用總動員法局部條文,凍結債權人債務,不考慮如果其他工廠也都照唐榮鐵工廠這樣做,那不但外人華僑不敢來投資,連民間有錢的人,也不敢投資啦。」巨官答曰:「申請救濟的工廠,是有限制的,並非一般性的工廠均可適用。」嗚呼,一些後學之士,恐怕是非豁然貫通,連連打呵欠不可,蓋只有張宗昌先生的么雞可以吃燒餅,其他的么雞隻有瞪眼一途——你不瞪眼,你抵抗得住乎?蓋「那不是一般性的工廠均可適用」的,只有張宗昌先生的工廠才可胡滿貫也。 於是乎前天報上又有了新聞,巨官又在「擢拔優秀青年」矣,一位兩個月前才當了打狗脫的三十三歲的年輕人,被正式任命為臺灣省政府秘書,報上曰「臺灣省政府黃傑主席,今天正式任命一位臺灣省籍優秀青年賴星梁,擔任省府秘書,以實現他擢拔臺灣省青年人才的主張。」該堂皇主張的結果是:「賴秘書之父賴森林,為臺灣省工業鉅子(妙),現且為議員(妙),賴星梁不但精通日語,且英文造詣極深(妙)。」「賴星梁於二月一日,由其父賴森林和另外一位省議員許金德、建設廳長林永梁等,陪同前往中興新村,並介紹與省府秘書處同事晤面。」 這一段新聞使我們想起一幅洋大人的漫畫:老闆大人介紹一個年輕小夥子給辦公室全體目瞪口呆的大小職員曰:「為了選賢與能,提拔後進,我特派約翰做你們的處長。他是我的小犬,剛從歐洲遊歷回來。」嗚呼,有一個可憐兮兮的朋友告曰:「這年頭,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年輕人,要想成為優秀青年,『孚』了起來,頗不簡單,如果賴先生的親爹不是工業鉅子,也不是省議員,又沒有那麼多大力的父執,恐怕么雞吃不了燒餅。」我想該朋友似乎有點神經病,其然歟?其不然歟?其要咳嗽歟?其不要咳嗽歟? (柏老按:到了一九八〇年代,重讀這則新聞,仍有感慨,咦,官宦世家的小子有福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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