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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桶水


  西元前二十三世紀,有一位許由先生,高尚士也,伊放勳先生把帝王寶座讓給他,他都不幹,逼得緊啦,他就溜,後來伊放勳先生又想讓他當國務總理(九州長),許由先生聽說之後,立刻到穎水大洗耳朵。這一類的事,歷史上層出不窮。在中國這個國度裡,和洋大人不同:洋大人講爭官,看他們選起舉來的模樣,其爭官之烈,教人咋舌;而中國則是以讓官,不幹官,瞧不起官為最最崇高的行為。檢討起來它的原因,可以說是五千年來官場的說明書。

  夫洋大人之國的官,雖然不威風,卻有尊嚴,想做官的人可用正當而光明的手段,或考試,或競選,以達到目的。而中國之官雖然威風凜凜,但只能受到畏,卻受不到愛。君看過京戲上五花洞的那位縣太爺乎?小花臉而矮半截,典型的癟三,亦典型的官崽也。嗚呼,中國做官的人,很多都是用不正當、不光明的手段達到目的的。故許由先生一聽說要他當帝當官,他就落荒而逃,用水猛洗耳朵。可見中國的官之所以惹人厭惡,乃祖宗遺傳下來的一種風俗。

  於是就發生一種糟糕現象,高級知識份子許由先生既對官是如此的看法,硬不肯幹,而國家又不能沒有官,自然而然地,很多官遂逐漸落人下三濫之手,成了一種好人不肯出頭,壞蛋硬往裡鑽的場面,國事因之不可收拾。一個七八流貨色,一旦當了大小主管,為了表示他不是七八流貨色,往往放上三把火,照得自己儼然聖崽。結果三把火放了之後,原形畢露,搞得更凶,怎不使人大泄其氣哉。從前辜鴻銘先生認為,要想救中國,應先從總督、巡撫不吹牛開始。柏楊先生也認為,要想許由先生不落荒而逃,不洗耳朵,要想治療官場上的百種醜態,固然有其最基本的方法,但在氣質上,似應做到一點,那就是應先把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撲滅。聖人不雲乎,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很多官都是被自己那一上任就放的三把火燒焦、燒死了的,信不信由你也。

  而今侯全成先生露了一手,他就任嘉義縣長時,就沒有放三把火——其實他因可以亂放的。換了柏楊先生,早以救主自居,拿出時代精神,大放厥詞,而侯先生不然,他帶的不是三把火,而是三桶水,要把嘉義洗得乾乾淨淨。這種對抗潮流,和對抗傳統的幹法,是一種新的觀念和新的作風,由小看大,也是中國政治上的一絲生機。我想那三桶水僅只洗洗身還不行,最好能灌到肚子裡,裡外一齊洗,則侯先生當了一場官,就可永垂不朽矣。

  不過嘉義是一個是非之地,第一任縣長李茂松先生吃了官司,第二任縣長黃宗焜先生也吃了官司,當中還夾了一任代理縣長金什麼先生,因築牆之案,也上了公堂。要說嘉義風水不好,那是鬼話,要說嘉義小民喜歡告狀,更是鬼話加三級。蓋自己身上沒鉤子,不怕有啥線頭掛上也。侯全成先生三桶水上任,一新耳目,我們相信他能把那亂麻攤子搞得好。但政治也是一種藝術,搞得好有榮譽,搞得不好一身腥,三桶水固然足夠用矣,不過那三桶水如何洗法,如何灌法,則得用點心思。出發點是對的,萬一不小心走上彎路,不僅白費力氣,而且會惹得自己也跌一跤。

  柏楊先生盼望侯先生的三桶水洗得恰到好處,至少頂頭上司應該允許他能夠洗下去,使嘉義縣,甚至使整個官場,都被洗得其白如雪,那就老天有眼,國家有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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