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柏楊 > 暗夜慧燈 | 上頁 下頁 | |
一盆漿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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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承認古時候用「七出」之條不多,但那只能證明女人更可憐和臭男人更惡劣,並不能證明他們婚姻生活美滿。古之女人,生下來就被道德精神註定要受玩弄、受侮辱,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輩子都不能自己直直脊樑,有靈性、有膽量的太太小姐,稍微挺了挺,就「牝雞司晨」,成了大不祥之物。 于斌先生認為古時那一套不是是非問題,而只是風俗習慣問題,這種話不知道是怎麼從他閣下尊腦裡想出來的。蓋是非和風俗習慣並不互相排斥,好像只要是風俗習慣就是「是」,而沒有「非」啦,如果凡風俗習慣都是「是」,則風俗習慣就千萬年一成不改,永不會有變化矣。正因為風俗習慣有是有非,所以「是」的才保留,「非」的才被改革掉。纏小腳固是一種風俗習慣問題,難道不是一種是非問題乎?宦官閹寺也是一種風俗習慣問題,難道不也是一種是非問題乎? 最奇怪的見解是,于斌先生認為古之夫婦因為有「道德精神的維繫」,所以就如天堂,意思就是說現代婚姻,因為沒有或缺少道德精神的維繫,所以才亂七八糟。我想他閣下發表這篇言論時,一定沒先在尊肚裡打好草稿。任何一個時代的夫婦,都有道德精神的維繫,這就跟任何一個時代的夫婦,都受法律的保障一樣,用不著特別立一專條。不過古代的道德精神也者,實質上只是一種吃人禮教的迫害,女人們在三從四德一面倒的狀態之下維繫的。 現代女人的花樣一天比一天多,生路一天比一天寬,就得再靠點別的玩藝才能維繫啦。而且說實在的,古代的「道德精神」,已被醬成一種畸形的東西,愛的成分少,功利的成分多,君不見臭男人一旦翹了辮子,太太就披頭散髮,哭曰:「我的人呀,我的天呀,我靠誰呀!」再不然就是:「你死啦,丟下了老的老、小的小,怎麼辦呀!」聞者酸鼻。不過仔細一想,太太們所以哀痛逾恒,好像只是她沒有了依靠,沒有了辦法。如果她可以找到另一個依靠,另一個辦法,豈不就興高采烈歟?這種鏡頭,是她需要他,而不是單純地愛他,需要固然含有愛,但也含有功利。 柏楊先生說了這麼多,覺得有點掌不穩舵,必須再重複一遍,那就是,我雖然贊成離婚,但並不宣傳離婚,尤其不宣傳潦潦草草離婚。夫婦們除非已面臨到義大利式的危機,仍是以不離為宜,這不是說離婚會影響幸福聲譽,而是潦潦草草的離婚,會影響幸福聲譽。 離婚好像從熊熊大火的高樓窗口往下跳,與其被活活燒死,不如跳那麼一跳,往下一跳固然可能跌得粉身碎骨,但也可能毫無傷害,活得更為快樂。不過,這話說來輕鬆,但在跳不跳的決定上,在大火熊熊的判斷上,就要靠智慧的觀察矣。只要有一條生路,就應該掙扎逃生,千萬別跳,蓋顛之倒之,匆匆忙忙往下跳,固然可能毫無傷害,活得更快樂,但也更可能跌得粉身碎骨也。 我們所指的傷害,有三種焉:一曰聲譽上的傷害,二曰心靈上的傷害,三曰經濟上的傷害。有一點要注意的,一個人的事業越成功,嫉妒他的人也越多,也就是說,也越有人認為他的成功擋住了他們的路。你是不是真的擋住了他的路,是另一個問題,只要他這麼認定擋住了他的路就夠啦。嗚呼,即令你是個禿子,他都要在貴禿頭上栽根頭髮,以便揪住,何況你自動奉上乎哉?美國總統傑克遜的夫人,她閣下是離過婚的,當傑克遜先生發表競選演說時,她那個紈絝的前夫如影隨形般,一直在台下大叫傑克遜誘姦他的妻子,這種舉動雖擋不住傑克遜先生當選美國總統,但我們不能不說這是一種傷害。遇到明白的可以諒解,遇到醬缸蛆和硫磺蟲,就熱鬧啦。所以上流社會也者,夫婦們感情惡劣,三年不說一句話,但遇到宴會之類的公開場合,仍雙雙對對,親親熱熱的出席,這種上流紳士淑女特有的虛偽表皮,一直維持到宴會終了,等沒有人的時候,紳士去找他的「淫婦」,淑女去找她的「姦夫」,公開地各人亂搞各人的。他們所以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就是避免交出小辮子也。 心靈上的傷害有時候是無法彌補的,被動的離婚當然苦不堪言,主動的離婚也會牽腸掛肚,以往的甜密鏡頭總會在腦海裡時隱時現,一場夫妻,怎能沒有恩重如山之時,這恩就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沒有孩子,還算三生有幸,日子一久,可能淡忘。如果有了孩子,那就困難重重。《西遊記》上,吾友孫悟空先生,保護唐僧,到了八百里獅駝嶺,嶺上有個獅駝洞,洞裡有三個魔頭,大魔頭張開大口,一口就把孫悟空先生吞到尊肚裡,孫悟空就在他閣下尊肚裡撒起酒瘋,不住地支架子,跌四平,踏水腳,抓住肝腸打秋千,豎蜻蜓,翻跟鬥,亂蹦亂跳,把大魔頭折騰得跌倒塵埃,哭爹叫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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