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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出幾個主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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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楊先生這些時好像神靈附體,天天信口開河,連自己都覺得做賊心虛,蓋明知道愛國一定要糟,心裡卻仍然奇癢,硬是要愛,真是天生賤骨,劣性難改。看那些正人君子和道貌岸然,過著難得糊塗、快樂非凡的日子,升官發財,一切照常,便不禁又敬又羨。將來即今天塌下來,大家都完啦,反調分子卻多受一層憂心如焚的罪,真是何苦來哉。《老殘遊記》第一回,讀者先生應該仔細再看一遍,愛國的結果反而成了漢奸,被人推到海裡,真教人越想越覺得沒意思。 我建議「中央研究院」最好研究出一種藥丸,教人吃了永不會東想西想,或者也像南北朝時那樣,挖出一種奇異的泉水,讓大家喝了之後,立刻服服貼貼,任憑人在船上鑿洞也不管,鋸槳也不管,不但不管,反而作建設性的鼓掌曰:「鑿得好,鋸得妙!」人心自然鼓舞,天下自然太平矣。不過截至目前為止,據說該藥丸和該奇泉還沒有弄出來,真是遺憾。有些讀者先生來信曰:「柏老,你好像很聰明的樣子,不妨姑妄試之,說一說挽救之策?」嗚呼!我想恐怕是木法度木法度。不過冒出幾個主意,以便讀者先生閑來無事,開開國罵,也是上天好生之德也。 第一 權利義務觀念必須確定 最重要的一點,中國人似乎應該把權利義務觀念確定,黃天霸式的賞飯學必須從根剷除。從前有些報館焉,有一種「坐牢編輯」、「坐牢記者」,報館用高價雇了一些人,平常專門吃飯,啥事不幹,一旦新聞出了紕漏,要吃官司,則該人挺身頂缸。該新聞是誰寫的呀?俺寫的。該新聞是誰刊呀?俺刊的。吃官司後,其家庭一切費用,統由報館開支。如果屬於這一類的職員,到時候自然沒啥話講。而如今卻是如何乎哉?不過介紹一個職業,憑本領掙錢,卻既要他跳樓,又要她上床。無他,權利義務不清之故也。 若干年前,看到一個報導,美國某編輯邀他朋友來報館服務,寫信曰:「週薪多少錢,津貼多少錢,一條新聞多少錢,可能拿到獎金多少錢,本城開支多少錢,還可以剩多少錢。」講得一清二白。如果換到中國,准只一句話,曰:「來吧,這是咱們弟兄共同事業。」柏楊先生大概上了點年紀,所以最討厭聽「共同事業」,一聽「共同事業」,因權利義務觀念不清的緣故,無不變成了一個人的事業,最後把合夥人一腳踢開,社會上遂不得不充滿了失敗和暴戾之氣。 權利義務觀念一天不清,中國同胞便一天只知道賞飯和被賞飯,而不知道合作。黃天霸先生應和老頭合作才對,但他卻硬要賞老頭飯。校長應和教習合作才對,他一個人能辦起學堂乎?但他卻也要賞教習的飯。其他各行各業,大小頭目,無不皆然。柏楊先生有一位賣書為生的作家朋友,有時見了書店老闆,不免陪笑曰:「都是你老哥幫助。」在該朋友是客氣,可是大概說得多啦,老闆竟真的以為如果沒有他提拔,該朋友就要餓死啦,天下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乎哉?結果二人之間,弄得朋友不朋友,事業不事業。假如代之而起的是平等合作觀念,對每個人都有益處也。 我們最常聽見的話是:「某某人做朋友可以,可是不能共事。」或是:「某某人是一個好朋友,但不是一個好長官。」關鍵似乎就在黃天霸思想,再好的朋友,一旦有隸屬關係,友情便滾他媽的蛋,稍微有點自尊的人只好狼狽而逃,剩下來的不是無恥之徒,便是難得糊塗學。嗚呼,一個社會必須處處都有可以共事的人,才是興隆之象。越是老朋友,越不能合作,乃上天賜給中國人的一種嚴厲懲罰。 我們主要的意思是,必須用合作觀念代賞飯觀念,以《馴妻記》中男主角風度代黃天霸嘴臉,然後人與人之間才有分際,社會才有是非,才有祥和;否則便公私永遠混淆,國家之恩和私人之恩也永遠不分。而事實上卻又非分不可,於是,到處都是教人跳樓和責人忘恩負義的節目矣,也到處是眾叛親離和砸鍋砸碗的鏡頭矣。君沒有聽見常有些人高喊「團結」乎?談起來團結,縱是再混蛋的人,都不會反對,不但不反對,恐怕他叫得比誰都響。問題卻出於:該團結往往不是大家立在平等地位的團結,而我團你的結;不是大家都放下棍子的團結,而是你放下棍子,我卻不放的團結;不是大家吃大鍋菜的團結,而是我賞你吃一碗飯的團結;不是《馴妻記》老傢伙式的團結,而是《落馬湖》黃天霸式的團結。大家都想把別人的前程包在自己身上,而不肯跟人並肩攜手,團來團去,自然無法結在一起。權利義務觀念如果弄清楚,大家原來是合作的,便爽利多矣。 不特此也,連帶著也可以免去子孫圈那種麻兮兮的忠貞表演,然乎不然乎? 第二 培養人的自尊心 小民自尊心的總和,就是民族自尊心。中華民族到了今天,可以說丟人砸傢伙,現眼夠啦。不要說別的,僅只見了美國人便不由渾身發抖,就夠瞧的。官崽們無人格亦無靈性,不必提矣。即以一代思想家,萬人尊敬的胡適先生而言,他閣下的遺囑就是用英文寫的,擁胡的朋友可能提著柏楊先生的耳朵曰:「用英文寫有啥了不起,學術沒有國界。」學術固然沒有國界,但遺囑卻是有國界的。且即以學術而言,也有它的民族根性。我們真不能想像英國羅素先生會用中文寫遺囑,也不能想像印度泰戈爾先生會用緬文寫遺囑。 我們並不是說胡適先生用英文寫遺囑就把中國人的尊嚴丟光,這和丟光不丟光沒有關係,即令美國總統臨死時用阿比西尼亞文寫遺囑,也並不提高阿比西尼亞的地位。但如果是一種在自尊心崩潰後不自覺的反應,雖不損傷胡適先生的分量,卻教我們這些心頭彷徨無主的小民,每一思及,就更彷徨無主。嗚呼,如果胡適先生當初能用中文寫該多麼好也。這種氣質非一天兩天的矣,多少年來傳播蕩漾,遂形成了社會上一種洋式醬缸,大家同樣難以外跳。 民族的自尊建立在個人的自尊上,民族自尊的喪失,基因於個人自尊的喪失。奴才政治之下,知識份子的自尊首先被剝奪,明王朝那種廷杖的幹法,不但是中國人的恥辱,也是世界上全人類的恥辱。到了清王朝,廷杖雖然沒啦,「奴才」代之而興。閉著眼睛想一想,如果邱吉爾先生見了伊莉莎白二世女王,立刻被掀翻在地,打了個皮破血流,而他閣下不但不敢說啥,反而以頭碰地,「咚咚」作響,自稱「奴才」,我們能不臉紅乎?而我們的祖先卻公然行之,大傢伙聚在一起,恬不知恥,而且以恬不知恥為榮,乃自尊心消失的結果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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