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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陳禦史巧勘金釵鈿(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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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魯公子回家看了金釵鈿,哭一回,歎一回,疑一回,又解一回,正不知什麼緣故,也只是自家命薄所致耳。過了一晚,次日把借來的衣服鞋襪,依舊包好,親到姑娘家去送還。梁尚賓曉得公子到來,到躲了出去了。公子見了姑娘說起小姐縊死一事,梁媽媽連聲感歎,留公子酒飯去了。 梁尚賓回來,問道:「方才表弟到此,說曾到顧家去不曾?」梁媽媽道:「昨日去的。不知什麼緣故,那小姐嗔怪他來遲三日,自縊而死。」梁尚賓不覺失口叫聲:「呵呀,可惜好個標緻小姐!」梁媽媽道:「你那裡見來?」梁尚賓遮掩不來,只得把自己打脫冒事,述了一遍。梁媽媽大驚,罵道:「沒天理的禽獸,做出這樣勾當!你這房親事還虧母舅作成你的,你今日恩將仇報,反去破壞了做兄弟的姻緣,又害了顧小姐一命,汝心何安?」 千禽獸,萬禽獸,罵得梁尚賓開口不得。走到自己房中,田氏閉了房門,在裡面罵道:「你這樣不義之人,不久自有天報,休想善終!從今你自你,我自我,休得來連累人!」梁尚賓一肚氣,正沒出處;又被老婆訴說。一腳跌開房門,揪了老婆頭髮便打。又是梁媽媽走來,喝了兒子出去。田氏捶胸大哭,要死要活。梁媽媽勸他不住,喚個小轎抬回娘家去了。 梁媽媽又氣又苦,又受了驚,又愁事蹟敗露。當晚一夜不睡,發寒發熱,病了七日,嗚呼哀哉!田氏聞得婆婆死了,特來奔喪帶孝。梁尚賓舊憤不息,便罵道:「賊潑婦!只道你住在娘家一世,如何又有回家的日子?」兩下又爭鬧起來。 田氏道:「你幹了虧心的事,氣死了老娘,又來消遣我!我今日若不是婆死,永不見你『村郎』之面!」梁尚賓道:「怕斷了老婆種?要你這潑婦見我!只今日便休了你去,再莫上門!」田氏道:「我寧可終身守寡,也不願隨你這樣不義之徒。若是休了到得乾淨,回去燒個利市。」梁尚賓一向夫妻無緣,到此說了盡頭話,憋一口氣,真個就寫了離書,手印,付與田氏。田氏拜別婆婆靈位,哭了一場,出門而去。正是: 有心去調他人婦,無福難招自己妻。 可惜田家賢慧女,一場相罵便分離。 話分兩頭。再說孟夫人追思女兒,無日不哭。想道:「信是老歐寄去的,那黑胖漢子,又是老歐引來的,若不是通同作弊,也必然漏泄他人了。」等丈夫出門拜客,喚老歐到中堂,再三訊問。 卻說老歐傳命之時,其實不曾洩漏,魯學曾自家不合借衣,惹出來的奸計。當夜來的是假公子,三日後來的是真公子,孟夫人肚裡明明曉得有兩個人,那老歐肚裡還自認做一個人,隨他分辨,如何得明白?夫人大怒,喝教手下把他拖番在地,重責三十板子,打得皮開血噴。顧僉事一日偶到園中,叫老園公掃地,聽說被夫人打壞,動撣不得,教人扶來,問其緣故。 老歐將夫人差去約魯公子來家,及夜間房中相會之事,一一說了。顧僉事大怒道:「原來如此!」便叫打轎,親到縣中,與知縣訴知其事,要將魯學曾抵償女兒之命。知縣教補了狀詞,差人拿魯學曾到來,當堂審問。魯公子是老實人,就把實情細細說了:「見有金釵鈿兩般,是他所贈,其後園私會之事,其實沒有。」 知縣就喚園公老歐對證。這老人家兩眼模糊,前番黑夜裡認假公子的面龐不真,又且今日家主分付了說話,一口咬定魯公子,再不松放。知縣又徇了顧僉事人情,著實用刑拷打。魯公子吃苦不過,只得招道:「顧奶奶好意相喚,將金釵鈿助為聘資。偶見阿秀美貌,不合輒起淫心,強逼行奸。到第三日,不合又往,致阿秀羞憤自縊。」 知縣錄了口詞,審得魯學曾與阿秀空言議婚,尚未行聘過門,難以夫妻而論。既因奸致死,合依威逼律問絞。一面發在死囚牢裡,一面備文書申詳上司。孟夫人聞知此信大驚,又訪得他家只有一個老婆子,也嚇得病倒,無人送飯。想起:「這事與魯公子全沒相干,到是我害了他。」私下處些銀兩,分付管家婆央人替他牢中使用。又屢次勸丈夫保全公子性命。顧僉事愈加忿怒。石城縣把這件事當做新聞沿街傳說。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顧僉事為這聲名不好,必欲置魯學曾於死地。 再說有個陳濂禦史,湖廣籍貫,父親與顧僉事是同榜進士,以此顧僉事叫他是年侄。此人少年聰察,專好辨冤析枉。其時正奉差巡按江西。未入境時,顧僉事先去囑託此事。陳禦史口雖領命,心下不以為然。蒞任三日,便發牌按臨贛州,嚇得那一府官吏尿流屁滾。審錄日期,各縣將犯人解進。陳禦史審到魯學曾一起,閱了招詞,又把金釵鈿看了,叫魯學曾問道:「這金釵鈿是初次與你的麼?」魯學曾道:「小人只去得一次,並無二次。」禦史道:「招上說三日後又去,是怎麼說?」 魯學曾口稱冤枉,訴道:「小人的父親存日,定下顧家親事。因父親是個清官,死後家道消乏,小人無力行聘。岳父顧僉事欲要悔親,是岳母不肯,私下差老園公來喚小人去,許贈金帛。小人羈身在鄉,三日後方去。那日只見得岳母,並不曾見小姐之面,這姦情是屈招的。」禦史道:「既不曾見小姐,這金釵鈿何人贈你?」魯學曾道:「小姐立在簾內,只責備小人來遲誤事,莫說婚姻,連金帛也不能相贈了,這金釵鈿權留個憶念。小人還只認做悔親的話,與岳母爭辨;不期小姐房中縊死,小人至今不知其故。」禦史道:「恁般說,當夜你不曾到後園去了?」魯學曾道:「實不曾去。」 禦史想了一回:「若特地喚去,豈止贈他釵鈿二物?詳阿秀抱怨口氣,必然先有人冒去東西,連奸騙都是有的,以致羞憤而死。」便叫老歐問道:「你到魯家時,可曾見魯學曾麼?」老歐道:「小人不曾面見。」禦史道:「既不曾面見,夜間來的你如何就認得是他?」老歐道:「他自稱魯公子,特來赴約,小人奉主母之命,引他進見的,怎賴得沒有?」禦史道:「相見後,幾時去的?」老歐道:「聞得裡面夫人留酒,又贈他許多東西,五更時去的。」 魯學曾又叫屈起來,禦史喝住了。又問老歐:「那魯學曾第二遍來,可是你引進的?」老歐道:「他第二遍從前門來的,小人並不知。」禦史道:「他第一次如何不到前門,卻到後園來尋你?」老歐道:「我家奶奶著小人寄信,原教他在後園來的。」禦史喚魯學曾問道:「你岳母原教你到後園來,你卻如何往前門去?」魯學曾道:「他雖然相喚,小人不知意兒真假,只怕園中曠野之處,被他暗算;所以徑奔前門,不曾到後園去。」 禦史想來,魯學曾與園公分明是兩樣說知,其中必有情弊。禦史又指著魯學曾問老歐道:「那後園來的,可是這個嘴臉,你可認得真麼?不要胡亂答應。」老歐道:「昏黑中小人認得不十分真,像是這個臉兒。」禦史道:「魯學曾既不在家,你的信卻寄與何人的?」老歐道:「他家只有個老婆婆,小人對他說的,並無閒人在旁。」禦史沉吟半晌,想道:「不究出根由,如何定罪?怎好回復老年伯?」又問魯學曾道:「你說在鄉,離城多少?家中幾時寄到的信?」魯學曾道:「離北門外只十裡,是本日得信的。」 禦史拍案叫道:「魯學曾,你說三日後方到顧家,是虛情了。既知此信,有恁般好事,路又不遠,怎麼遲延三日?理上也說不去!」魯學曾道:「爺爺息怒,小人細稟:小人因家貧,往鄉間姑娘家借米。聞得此信,便欲進城。怎奈衣衫藍縷,與表兄借件遮醜,已蒙許下。怎奈這日他有事出去,直到明晚方歸。小人專等衣服,所以遲了兩日。」禦史道:「你表兄曉得你借衣服的緣故不?」魯學曾道:「曉得的。」禦史道:「你表兄何等人?叫甚名字?」魯學曾道:「名喚梁尚賓,莊戶人家。」禦史聽罷,喝散眾人:「明日再審。」正是: 如山巨筆難輕判,似佛慈心待細參。 公案見成翻者少,覆盆何處不冤含? 次日,察院小開門,掛一面憲牌出來。牌上寫道: 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應公務,俱候另示施行。 本月 日。 府縣官朝暮問安,自不必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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