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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間修藥物 君王筵上論妖邪(1)


  話表孫大聖同近侍宦官到于皇宮內院,直至寢宮門外立定。將三條金線與宦官拿入裡面,吩咐:「教內宮妃後,或近侍太監,先系在聖躬左手腕下,按寸、關、尺三部上,卻將線頭從窗櫺兒穿出與我。」真個那宦官依此言,請國王坐在龍床,按寸、關、尺,以金線一頭系了,一頭理出窗外。行者接了線頭,以自己右手大指先托著食指,看了寸脈;次將中指按大指,看了關脈;又將大指托定無名指,看了尺脈。調停自家呼吸,分定四氣、五鬱、七表、八裡、九候、浮中沉、沉中浮,辨明瞭虛實之端。又教解下左手,依前系在右手腕下部位。

  行者即以左手指,一一從頭診視畢,卻將身抖了一抖,把金線收上身來。厲聲高呼道:「陛下左手寸脈強而緊,關脈濇而緩,尺脈芤且沉;右手寸脈浮而滑,關脈遲而結,尺脈數而牢。夫左寸強而緊者,中虛心痛也;關濇而緩者,汗出肌麻也;尺芤而沉者,小便赤而大便帶血也。右手寸脈浮而滑者,內結經閉也;關遲而結者,宿食留飲也;尺數而牢者,煩滿虛寒相持也。診此貴恙,是一個驚恐憂思,號為『雙鳥失群』之症。」那國王在內聞言,滿心歡喜,打起精神,高聲應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果是此疾。請出外面用藥來也。」

  大聖卻才緩步出宮。早有在傍聽見的太監,已先對眾報知。須臾,行者出來,唐僧即問如何。行者道:「診了脈,如今對症製藥哩。」眾官上前道:「神僧長老适才說『雙鳥失群』之症,何也?」行者笑道:「有雌雄二鳥,原在一處同飛,忽被暴風驟雨驚散,雌不能見雄,雄不能見雌,雌乃想雄,雄亦想雌:這不是『雙鳥失群』也?」眾官聞說,齊聲喝采道:「真是神僧!真是神醫!」稱讚不已。當有太醫官問道:「病勢已看出矣,但不知用何藥治之?」行者道:「不必執方,見藥就要。」醫官道:「經雲:『藥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病不在一人之身,藥豈有全用之理?如何見藥就要?」行者道:「古人雲:『藥不執方,合宜而用。』故此全征藥品,而隨便加減也。」

  那醫官不復再言,即出朝門之外,差本衙當值之人,遍曉滿城生熟藥鋪,即將藥品。每味各辦三斤,送與行者。行者道:「此間不是製藥處,可將諸藥之數並製藥一應器皿,都送入會同館,交與我師弟二人收下。」醫官聽命,即將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及藥碾、藥磨、藥羅、藥乳並乳缽、乳槌之類都送至館中,一一交付收訖。

  行者往殿上請師父同至館中製藥。那長老正自起身,忽見內宮傳旨,教閣下留住法師,同宿文華殿。待明朝服藥之後,病痊酬謝,倒換關文送行。三藏大驚道:「徒弟啊,此意是留我做當頭哩。若醫得好,歡喜起送;若醫不好,我命休矣。你須仔細上心,精虔制度也。」行者笑道:「師父放心在此受用,老孫自有醫國之手。」

  好大聖,別了三藏,辭了眾臣,徑至館中。八戒迎著笑道:「師兄,我知道你了。」行者道:「你知甚麼?」八戒道:「知你取經之事不果,欲作生涯無本,今日見此處富庶,設法要開藥鋪哩。」行者喝道:「莫胡說,醫好國王,得意處辭朝走路,開甚麼藥鋪?」八戒道:「終不然,這八百八味藥,每味三斤,共計二千四百二十四斤,只醫一人,能用多少?不知多少年代方吃得了哩。」行者道:「那裡用得許多?他那太醫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輩,所以取這許多藥品,教他沒處捉摸,不知我用的是那幾味,難識我神妙之方也。」

  正說處,只見兩個館使當面跪下道:「請神僧老爺進晚齋。」行者道:「早間那般待我,如今卻跪而請之,何也?」館使叩頭道:「老爺來時,下官有眼無珠,不識尊顏。今聞老爺大展三折之肱,治我一國之主,若主上病癒,老爺江山有分,我輩皆臣子也,禮當拜請。」行者見說,欣然登堂上坐;八戒、沙僧分坐左右。擺上齋來,沙僧便問道:「師兄,師父在那裡哩?」行者笑道:「師父被國王留住作當頭哩。只待醫好了病,方才酬謝送行。」沙僧又問:「可有些受用麼?」行者道:「國王豈無受用?我來時,他已有三個閣老陪侍左右,請入文華殿去也。」八戒道:「這等說,還是師父大哩:他倒有閣老陪侍,我們只得兩個館使奉承。且莫管他,讓老豬吃頓飽飯也。」兄弟們遂自在受用一番。

  天色已晚。行者叫館使:「收了家火,多辦些油蠟,我等到夜靜時,方好製藥。」館使果送若干油蠟,各命散訖。

  至半夜,天街人靜,萬籟無聲。八戒道:「哥哥,制何藥?趕早幹事,我瞌睡了。」行者道:「你將大黃取一兩來,碾為細末。」沙僧乃道:「大黃味苦,性寒無毒。其性沉而不浮,其用走而不守。奪諸鬱而無壅滯,定禍亂而致太平。名之曰『將軍』。此行藥耳,但恐久病虛弱,不可用此。」行者笑道:「賢弟不知。此藥利痰順氣,蕩肚中凝滯之寒熱。你莫管我。你去取一兩巴豆,去殼去膜,搥去油毒,碾為細末來。」八戒道:「巴豆味辛,性熱有毒。削堅積,蕩肺腑之沉寒;通閉塞,利水谷之道路。乃斬關奪門之將,不可輕用。」行者道:「賢弟,你也不知。此藥破結宣腸,能理心膨水脹。快制來,我還有佐使之味輔之也。」

  他二人實時將二藥碾細道:「師兄,還用那幾十味?」行者道:「不用了。」八戒道:「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只用此二兩,誠為起奪人了。」行者將一個花磁盞子,道:「賢弟莫講,你拿這個盞兒,將鍋臍灰刮半盞過來。」八戒道:「要怎的?」行者道:「藥內要用。」沙僧道:「小弟不曾見藥內用鍋灰。」行者道:「鍋灰名為『百草霜』,能調百病,你不知道。」那呆子真個刮了半盞,又碾細了。

  行者又將盞子遞與他道:「你再去把我們的馬尿等半盞來。」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要丸藥。」沙僧又笑道:「哥哥,這事不是耍子。馬尿腥臊,如何入得藥品?我只見醋糊為丸,陳米糊為丸,煉蜜為丸,或只是清水為丸,那曾見馬尿為丸?那東西腥腥臊臊,脾虛的人,一聞就吐;再服巴豆、大黃,弄得人上吐下瀉,可是耍子?」行者道:「你不知就裡。我那馬不是凡馬,他本是西海龍身。若得他肯去便溺,憑你何疾,服之即愈。但急不可得耳。」八戒聞言,真個去到邊前,那馬斜伏地下睡哩。呆子一頓腳踢起,襯在肚下,等了半會,全不見撒尿。他跑將來,對行者說:「哥啊,且莫去醫皇帝,且快去醫醫馬來。那亡人幹結了,莫想尿得出一點兒。」行者笑道:「我和你去。」沙僧道:「我也去看看。」

  三人都到馬邊,那馬跳將起來,口吐人言,厲聲高叫道:「師兄,你豈不知?我本是西海飛龍,因為犯了天條,觀音菩薩救了我,將我鋸了角,退了鱗,變作馬,馱師父往西天取經,將功折罪。我若過水撒尿,水中游魚食了成龍;過山撒尿,山中草頭得味變作靈芝,仙僮采去長壽。我怎肯在此塵俗之處輕拋卻也?」行者道:「兄弟謹言。此間乃西方國王,非塵俗也,亦非輕拋棄也。常言道:『眾毛攢裘。』要與本國之王治病哩。醫得好時,大家光輝;不然,恐俱不得善離此地也。」那馬才叫聲:「等著。」你看他往前撲了一撲,往後蹲了一蹲,咬得那滿口牙齕支支的響喨,僅努出幾點兒,將身立起。八戒道:「這個亡人,就是金汁子,再撒些兒也罷。」那行者見有少半盞,道:「夠了,夠了。拿去罷。」沙僧方才歡喜。

  三人回至廳上,把前項藥餌攪和一處,搓了三個大丸子。行者道:「兄弟,忒大了。」八戒道:「只有核桃大,若論我吃,還不夠一口哩。」遂此收在一個小盒兒裡,兄弟們連衣睡下。一夜無詞,早是天曉。

  卻說那國王耽病設朝,請唐僧見了,即命眾官快往會同館參拜神僧孫長老取藥去。

  多官隨至館中,對行者拜伏于地道:「我王特命臣等拜領妙劑。」行者叫八戒取盒兒,揭開蓋子,遞與多官。多官啟問:「此藥何名?好見王回話。」行者道:「此名烏金丹。」八戒二人暗中作笑道:「鍋灰拌的,怎麼不是烏金?」多官又問道:「用何引子?」行者道:「藥引兒兩般都下得。有一般易取者,乃六物煎湯送下。」多官問:「是何六物?」行者道:「半空飛的老鴉屁,緊水負的鯉魚尿,王母娘娘搽臉粉,老君爐裡煉丹灰,玉皇戴破的頭巾要三塊,還要五根困龍鬚。六物煎湯送此藥,你王憂病等時除。」

  多官聞言道:「此物乃世間所無者。請問那一般引子是何?」行者道:「用無根水送下。」眾官笑道:「這個易取。」行者道:「怎見得易取?」多官道:「我這裡人家俗論:若用無根水,將一個碗盞,到井邊或河下,舀了水,急轉步,更不落地,亦不回頭,到家與病人吃藥,便是。」行者道:「井中河內之水,俱是有根的。我這無根水,非此之論,乃是天上落下者,不沾地就吃,才叫做無根水。」多官又道:「這也容易。等到天陰下雨時,再吃藥便罷了。」

  遂拜謝了行者,將藥持回獻上。國王大喜,即命近侍接上來,看了道:「此是甚麼丸子?」多官道:「神僧說是『烏金丹』,用無根水送下。」國王便教宮人取無根水。眾官道:「神僧說,無根水不是井、河中者,乃是天上落下不沾地的才是。」國王即喚當駕官傳旨,教請法官求雨。眾官遵依出榜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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