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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朱紫國唐僧論前世 孫行者施為三折肱(2)


  卻說那樓下眾人見風起時,各各蒙頭閉眼。不覺風過時,沒了皇榜,眾皆悚懼。那榜原有十二個太監、十二個校尉早朝領出,才掛不上三個時辰,被風吹去,戰兢兢左右追尋,忽見豬八戒懷中露出個紙邊兒來。眾人近前道:「你揭了榜來耶?」那呆子猛抬頭,把嘴一𢵮。唬得那幾個校尉踉踉蹡蹡,跌倒在地。他卻轉身要走,又被面前幾個膽大的扯住道:「你揭了招醫的皇榜,還不進朝醫治我萬歲去,卻待何往?」那呆子慌慌張張道:「你兒子便揭了皇榜,你孫子便會醫治。」校尉道:「你懷中揣的是甚?」

  呆子卻才低頭看時,真個有一張字紙。展開一看,咬著牙罵道:「那猢猻害殺我也。」恨一聲,便要扯破。早被眾人架住道:「你是死了。此乃當今國王出的榜文,誰敢扯壞?你既揭在懷中,必有醫國之手,快同我去。」八戒喝道:「汝等不知。這榜不是我揭的,是我師兄孫悟空揭的。他暗暗揣在我懷中,他卻丟下我去了。若得此事明白,我與你尋他去。」眾人道:「說甚麼亂話?現鐘不打打鑄鐘?你現揭了榜文,教我們尋誰?不管你,扯了去見主上。」那夥人不分清白,將呆子推推扯扯。這呆子立定腳,就如生了根一般,十來個人也弄他不動。八戒道:「汝等不知高低,再扯一會,扯得我呆性子發了,你卻休怪。」

  不多時,鬧動了街坊,將他圍繞。內有兩個年老的太監道:「你這相貌稀奇,聲音不對,是那裡來的,這般村強?」八戒道:「我們是東土差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乃唐王禦弟法師,卻才入朝,倒換關文去了。我與師兄來此買辦調和,我見樓下人多,未曾敢去,是我師兄教我在此等候。他原來見有榜文,弄陣旋風揭了,暗揣我懷內,先去了。」那太監道:「我先前見個白麵胖和尚,徑奔朝門而去,想就是你師父?」八戒道:「正是,正是。」太監道:「你師兄往那裡去了?」八戒道:「我們一行四眾,師父去倒換關文,我三眾並行囊、馬匹俱歇在會同館。師兄弄了我,他先回館中去了。」太監道:「校尉不要扯他,我等同到館中,便知端的。」八戒道:「你這兩個奶奶知事。」眾校尉道:「這和尚委不識貨,怎麼趕著公公叫起奶奶來耶?」八戒笑道:「不羞,你這反了陰陽的。他二位老媽媽兒,不叫他做婆婆、奶奶,倒叫他做公公?」眾人道:「莫弄嘴,快尋你師兄去。」

  那街上人吵吵鬧鬧,何止三五百,共扛到館門首。八戒道:「列位住了。我師兄卻不比我任你們作戲。他卻是個猛烈認真之士。汝等見了,須要行個大禮,叫他聲孫老爺,他就招架了;不然啊,他就變了嘴臉,這事卻弄不成也。」眾太監、校尉俱道:「你師兄果有手段,醫好國王,他也該有一半江山,我等合該下拜。」

  那些閒雜人都在門外諠嘩。八戒領著一行太監、校尉,徑入館中。只聽得行者與沙僧在客房裡正說那揭榜之事耍笑哩。八戒上前扯住,亂嚷道:「你可成個人?哄我去買素面、燒餅、饃饃我吃,原來都是空頭。又弄旋風,揭了甚麼皇榜,暗暗的揣在我懷裡,拿我裝胖。這可成個弟兄?」行者笑道:「你這呆子,想是錯了路,走向別處去。我過鼓樓,買了調和,急回來尋你不見,我先來了。在那裡揭甚皇榜?」八戒道:「現在看榜的官員在此。」說不了,只見那幾個太監、校尉朝上禮拜道:「孫老爺,今日我王有緣,天遣老爺下降。是必大展經綸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王病癒,江山有分,社稷平分也。」行者聞言,正了聲色,接了八戒的榜文,對眾道:「你們想是看榜的官麼?」太監叩頭道:「奴婢乃司禮監內臣。這幾個是錦衣校尉。」行者道:「這招醫榜,委是我揭的,故遣我師弟引見。既然你主有病,常言道:『藥不輕賣,病不討醫。』你去教那國王親來請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太監聞言,無不驚駭。校尉道:「口出大言,必有度量。我等著一半在此啞請,著一半入朝啟奏。」

  當分了四個太監、六個校尉,更不待宣召,徑入朝,當階奏道:「主公萬千之喜。」那國王正與三藏膳畢清談,忽聞此奏,問道:「喜自何來?」太監奏道:「奴婢等早領出招醫皇榜,鼓樓下張掛。有東土大唐遠來取經的一個聖僧孫長老揭了,現在會同館內,要王親自去請他,他有手到病除之功。故此特來啟奏。」國王聞言,滿心歡喜,就問唐僧道:「法師有幾位高徒?」三藏合掌答曰:「貧僧有三個頑徒。」國王問:「那一位高徒善醫?」三藏道:「實不瞞陛下說,我那頑徒,俱是山野庸才,只會挑包背馬,轉澗尋波,帶領貧僧登山涉嶺,或者到峻險之處,可以伏魔擒怪,捉虎降龍而已,更無一個能知藥性者。」國王道:「法師何必太謙?朕當今日登殿,幸遇法師來朝,誠天緣也。高徒既不知醫,他怎肯揭我榜文,教寡人親迎?斷然有醫國之能也。」叫:「文武眾卿,寡人身虛力怯,不敢乘輦。汝等可替寡人,俱到朝外,敦請孫長老,看朕之病。汝等見他,切不可輕慢,稱他做『神僧孫長老』,皆以君臣之禮相見。」

  那眾臣領旨,與看榜的太監、校尉徑至會同館,排班參拜。唬得那八戒躲在廂房,沙僧閃於壁下。那大聖看他坐在當中,端然不動。八戒暗地裡怨惡道:「這猢猻活活的折殺也。怎麼這許多官員禮拜,更不還禮,也不站將起來?」不多時,禮拜畢,分班啟奏道:「上告神僧孫長老:我等俱朱紫國王之臣,今奉王旨,敬以潔禮參請神僧,入朝看病。」行者方才立起身來,對眾道:「你王如何不來?」眾臣道:「我王身虛力怯,不敢乘輦,特令臣等行代君之禮,拜請神僧也。」行者道:「既如此說,列位請前行,我當隨至。」眾臣各依品從,作隊而走。行者整衣而起。八戒道:「哥哥,切莫攀出我們來。」行者道:「我不攀你,只要你兩個與我收藥。」沙僧道:「收甚麼藥?」行者道:「凡有人送藥來與我,照數收下,待我回來取用。」二人領諾不題。

  這行者即同多官頃間便到。眾臣先走,奏知那國王,高卷珠簾,閃龍睛鳳目,開金口禦言,便問:「那一位是神僧孫長老?」行者進前一步,厲聲道:「老孫便是。」那國王聽得聲音兇狠,又見相貌刁鑽,唬得戰兢兢,跌在龍床之上。慌得那女官內宦,急扶入宮中。道:「唬殺寡人也!」眾官都嗔怨行者道:「這和尚怎麼這等粗魯村疏?怎敢就擅揭榜?」

  行者聞言,笑道:「列位錯怪了我也。若像這等慢人,你國王之病,就是一千年也不得好。」眾臣道:「人生能有幾多陽壽?就一千年也還不好?」行者道:「他如今是個病君,死了是個病鬼,再轉世也還是個病人,卻不是一千年也還不好?」眾臣怒曰:「你這和尚甚不知禮,怎麼敢這等滿口胡柴?」行者笑道:「不是胡柴,你都聽我道來:

  醫門理法至微玄,大要心中有轉旋。
  望聞問切四般事,缺一之時不備全:
  第一望他神氣色,潤枯肥瘦起和眠;
  第二聞聲清與濁,聽他真語及狂言;
  三問病原經幾日,如何飲食怎生便;
  四才切脈明經絡,浮沉表裡是何般。
  我不望聞並問切,今生莫想得安然。」

  那兩班文武叢中,有太醫院官,一聞此言,對眾稱揚道:「這和尚也說得有理。就是神仙看病,也須望、聞、問、切,謹合著神聖功巧也。」

  眾官依此言,著近侍傳奏道:「長老要用望、聞、問、切之理,方可認病用藥。」那國王睡在龍床上,聲聲喚道:「叫他去罷,寡人見不得生人面了。」近侍的出宮來道:「那和尚,我王旨意,教你去罷,見不得生人面哩。」行者道:「若見不得生人面啊,我會懸絲診脈。」眾官暗喜道:「懸絲診脈,我等耳聞,不曾眼見。再奏去來。」那近侍的又入宮奏道:「主公,那孫長老不見主公之面,他會懸絲診脈。」國王心中暗想道:「寡人病了三年,未曾試此,宣他進來。」近侍的即忙傳出道:「主公已許他懸絲診脈,快宣孫長老進宮診視。」

  行者卻就上了寶殿。唐僧迎著罵道:「你這潑猴,害了我也。」行者笑道:「好師父,我倒與你壯觀,你返說我害你?」三藏喝道:「你跟我這幾年,那曾見你醫好誰來?你連藥性也不知,醫書也未讀,怎麼大膽撞這個大禍?」行者笑道:「師父,你原來不曉得。我有幾個草頭方兒,能治大病,管情醫得他好便了。就是醫殺了,也只問得個庸醫殺人罪名,也不該死,你怕怎的!不打緊,不打緊,你且坐下,看我的脈理如何?」長老又道:「你那曾見《素問》、《難經》、《本草》、《脈訣》是甚般章句,怎生批註?就這等胡說亂道,會甚麼懸絲診脈?」行者笑道:「我有金線在身,你不曾見哩。」即伸手下去,尾上拔了三根毫毛,撚一把,叫聲:「變!」即變作三條絲線,每條各長二丈四尺,按二十四氣,托於手內,對唐僧道:「這不是我的金線?」近侍宦官在傍道:「長老且休講口,請入宮中診視去來。」行者別了唐僧,隨著近侍入宮看病。正是那:

  心有秘方能治國,內藏妙訣注長生。

  畢竟這去不知看出甚麼病來,用甚麼藥品。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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