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演義 > 元史演義 | 上頁 下頁
第十四回 萬俟蠣棄家走壽春(2)


  忽又想及城市鄉鎮,有許多訓蒙老學究,每館按書童若干,應繳結若干。搜刮一遍,不拘一兩五錢,積少成多。可憐褒城散了無數寒館,逃去無數塾師,以及巫醫先生、木石工匠、寺內僧尼、觀中道士,日日奔走,皆為萬俟蠣充滿囊橐。日有日征,月有月稅,至此漸及下藝。聞衙前一剃髮師有玉杯,價值數十緡。

  萬俟蠣思構陷之,而未得其便也。一日有磨鏡奴一、賣菜傭一、操舟牙儈一、牛醫叟並剃髮師五人,聚而閒談,拍手而笑。萬俟蠣適出遇之,喝左右拿下。五人方欲驚走,已被鎖住,帶至堂前,面面相覷。萬俟蠣問各習何業,何故聚此摴蒲?

  磨鏡者曰:「磨鏡而兼補鍋,偶然聚談,並未摴蒲。」

  萬俟蠣怒曰:「聞所談者明系摴蒲,何言尚未?」

  命且監下。問賣菜者,並習燒餅師,謂其不去燒餅,不合坐而談笑,命且監下。問操舟者系漁戶,謂其不往捕魚,不合坐而談笑,命且監下。惟牛醫翁甚黠,不待問及,先大哭曰:「小人家無鬥筲,所業最窘,乃牛醫耳。」

  萬俟蠣罵曰:「不長進也,老傖若大年齒,尚家無擔石。」

  並皆監下。又問剃髮師,謂其也不合坐談摴蒲,一同監下。五人暗暗叫苦,各個會意,典房舍衣物,賣家室兒女,少者貫以青蚨,多者湊成白鏹,惟剃髮師直勒至變賣玉杯,得五十兩元絲,方釋手而罷。又有一修足匠,聞其女甚美,有富戶欲以百金娶為妾,修足匠未許。萬俟蠣算計已就,命入衙修足,見伊手正用力處,故將足一伸,攖著刀鋒,鮮血淋漓。萬俟蠣捫足大怒,修足匠已魂不附體,連連叩頭。萬俟蠣惟令速速打死,既而曰:「且待足傷痊癒,重處未遲。」

  命收入禁,遣心腹微示以意。修足匠無奈,托人將女賣與富戶,以百金獻之,始免罪而出,仍令不時入衙修足。一日修足匠入,萬俟蠣惻然問曰:「女父女頗相憶否?」

  修足匠伏地大哭不已。萬俟蠣曰:「女可捏定買良作賤一詞,將富戶告來。」

  修足匠果從其策。呈詞上,萬俟蠣批傳富戶,大加呵斥,要依律處分。富戶此時噬臍無及,暗托人關說,願退女外,贈百金作奩費,更獻二百金為萬俟蠣壽。萬俟蠣允之,待女金兩繳,始喚修足匠謂之曰:「爾女業已退回;可領歸去。但此案頗費周旋,非獻我百金,不能辦也。」

  修足匠不知所對,萬俟蠣笑曰:「此間業有百金,系富戶某贈爾女者,留此可也。」

  修足匠叩頭謝曰:「父女聚首,已出望外,不願得金也。」

  泣拜而去。如此之類,不可殫述。一時賄賂塞途,人人震恐,穢聲狼藉,比戶相罵。欲上控而萬俟蠣系出桑丞相之門,根深柢固,安撫使亦頗礙情分。正值京西路廉訪使按至漢口,凡褒城被冤者,紛紛控訴。廉訪使得實,並欲劾奏安撫及直省左丞等。安撫始赫然震怒,將吏役等擬軍罪,而于萬俟蠣終留桑哥情分,從寬革職,徒三年而已。

  萬俟蠣此時宦囊正足,洋洋不以為意,落得起程。時,褒人惡言謾語,極力詬詈,兒童婦女亦持瓦石擲之。萬俟蠣低頭出城,徐謂輿夫曰:「笑駡由他笑駡,好官自我為之。」

  直望朔州而進。徒限既滿,並妻妾子女家於朔州,撫有萬金,因思一富貴長久之計,遂置姬妾,開妓館,己亦得便宜取樂。即眼穿金線,衣織回文,皆是子弟揮霍,免破自己血鈔。一時車馬盈門,笙歌徹夜。燕趙一帶,院中之名大噪。有甯羌州婁丐經此,偶至院中,留連數日,賞賜無算,眾姬妾著意順承,吹彈歌舞,婁丐幾乎樂而忘返。忽見萬俟蠣在內,吒異久之。因問姬妾,始知就裡。婁丐喜至手舞足蹈曰:「妙哉,妙哉!早知女今日如此可兒,悔當年不贈數百輛繒帛也。」

  萬俟蠣侍立拱手,不敢多言。婁丐盡興而去。萬俟蠣不以為恥,方謂富足生涯,惟此穩適,己不過託名而已。誰知大同府懷仁縣獲劫餉大盜十餘人,追問餉銀,俱費在萬俟蠣院中。移交朔州太守,立命拿獲、緝捕。等將萬侯蠣鎖至公堂,太守喝重責四十,追償贓物,萬俟蠣伏地猶稱:「罪官願繳原銀。」

  懇恩免責,太守怒曰:「本州管女罪官不罪官。」

  皂隸見本官動怒,已拖翻在地,退去褲子,方杖一下,即如曲蟮壓定兩頭,從中亂扭。杖至二下,一時爺娘皇天,喊將出來。杖至三下,喊不成聲,如殺豬也,似號吼而已。一五一十,滿滿杖足,方知杖下痛苦,乃如此難熬者。今日始嘗嘗滋味,皮開肉綻,將銀交楚,立即驅逐。家中什物,皂役已擄掠一空。姬妾逃去,院中亦房廊未折而已,餘無所有。幸褒城所得之銀,猶七分未動,無人知覺。攜了妻小,急離朔州。自思不便競回陽武,遂過潛江,修第宅,置田產,召僕役,仍富甲一鄉。鄉人不測其底蘊,每嚴憚焉。久而出入皆仕宦,聲勢赫赫,欺淩裡閈;挾制官長,漸至道路以目。

  忽一夜,有無數巨盜突入其家,將萬俟蠣縛定,榜掠備至。僕役驚起,見群盜皆摳臂熊腰,各持霜刃,不敢聲張,任其席捲財物而去。萬俟蠣甚恚,當夜燈下遂草詞狀,將往承天府大肆告訐。殊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猶未天曉,忽廚下無故火發,急令撲滅。奈火勢正猛,愈撲愈熾,號呼鄉鄰無一至者。轉瞬間延燒以盡,將一所連雲耀日宅第,化為烏有。還有二幼子與一妻燒死宅中,搶救不及。萬俟蠣恨所賺贓物,更去三分之二。

  不日仍鳩工庀材,重新建造。輪奐式美,棟宇維新,丹漆堊黝,一時備舉。方落成之際,自謂:「富家翁,仍不在他人下也。」

  乃有俊僕竊其女兒並金銀等項,遠揚而去。萬俟蠣知之而不敢發。一夕,又一小廝與其妾有苟且事,遂勃然大怒,提刀而往。將及,忽轉念曰:「天下事大可知也。」

  放下刀子,出門飄然而去。至中途,遇一人自言自語,忽悲忽笑,異而問之,乃歸德府考城縣尉姓莫名綏猷者也。秩滿回閩,宦囊頗不空虛,為鄉里所不容,疊遭橫逆,將往壽陽投秦錫帛處。萬俟蠣聞言,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各訴衷曲。二人遂入鮑魚之肆,攜手同行,齊往壽春,自此鳳陽又添二賊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