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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湯王禱雨桑林野 仲丁興兵伐藍夷(1)


  話說乙未元祀,湯王即位,文武百官朝賀已畢,以伊尹、萊朱二人為相。另尊伊尹為元聖,播告於眾。當時桀為天子,作事邪虐,民不堪命。湯王於是盡反桀之事,凡治民為政,盡用以寬厚,人民大悅,乃改正朔。先夏時,正朔用建寅之月為正月,湯王不欲與桀同,正朔以建醜月為正月,今十月冬至日是也。改歲曰祀,行甲寅曆,色尚白,牲用白,以白為徽號,服皂冠而衣縞。

  是時,大旱七年。初旱三四年,尚未甚旱,民田也有半收。及到六七年,草木盡凋,溪澗絕流,卻真是枯旱了。當時便有兩般怪物,一種鳥類,天正將陰,它們便三五成群的飛起,那陰雲便散,紅日益赤了。又有個人,長二三尺,赤身裸體,目生頂上,行走如飛。他一走過,那日色便加熱,好似火裡一般。後人查得《博物志》上,鳥名「肥遺」,見則大旱。查得《神異經》上,三尺人名「魃」,又名「貉」。所見之國,赤地千里。人民見這兩物出來遏雲止雨,千般作怪,每一見,無論童稚,各拋石擲瓦擊之曰:

  爾形類鳥,爾惡逾梟;爾半似人,爾全為妖。爾唳則滿天紅日,爾走則遍地皆焦。不是爾為祟,胡為而陽驕?不是爾為惡,胡為而焱翱?拋石擊汝腦,擲瓦斷汝腰。看汝安得飛?看汝安得跳?

  先時三四年旱時,尚有些收成,人還不驚。這六七年莫想提起一個雨字,便是半點水也沒有滴的。百姓眼見得是這兩個怪祟作禍,但恨既擲他不著,又趕打不上,好生悶人。然當時雖旱了這七年,並未見餓死一人。蓋成湯時每勸課農桑,又省刑薄斂,是以百姓俱各勤力耕種。但耕一年,便有兩年之積;耕兩年,便有四年之積,所以民間尚有蓄積,不至餓死。然旱得多年,人民不知旱到什麼時止,因此著是驚慌。湯王見這久旱民間,也數上祈禱,不見雨下。乃命太史曰:「朕欲祈禱,先為朕占之。」

  太史占畢,奏曰:「依臣所占,若要天雨,應烹一人當作犧牲,禱乃有雨。」

  湯王曰:「朕所為請雨者,正以為民。今必烹一人以禱,朕當自充之。」

  遂齋戒沐浴,剪去頭髮,斷其爪甲,乘素車白馬,身嬰白茅,為犧牲狀。問群臣何處可禱,皆言桑林一片地面空闊,可以祈禱。湯王遂至桑林之野,仰臥于地,祝曰:「無以餘一人之不敏,傷萬民之命。」

  乃以六事自責曰:

  政不節與?民失職與?宮室崇與?女謁盛與?苞苴行與?讒夫昌與?

  湯王把這六事自責,只道到第六句,天已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了。百姓大嘩,呼聲揚數十裡。這陣雨:

  不是杏花撥火在清明,榆莢黃杏春夏盛;不是月如仰瓦見前晚,礎潤魚吟雨即傾。多虧聖主宜洪德,千里玄液盡疇盈。

  這雨一下直是數千里淋漓,哪一處不被天淫所沛。數日雨止,只見肥遺著了雨,死在溝中。那旱魃著了雨沒走處,走在廁裡去,卻死在廁裡。時年大豐熟,湯王又以莊山所出的金鑄以為幣,幣即今的銅錢。他鑄了這幣,吩咐群臣曰:「朕此幣不是欲富國,將來給贖民間貧苦無可食粥度生,及至賣子女者。」

  於是民間多因鑄幣,贖回了千萬子女。賣在近處的已不消說,子母即得相會。有被人販在遠方去的,他告在官司,即命他父母自去遠方贖回,母子仍得重逢。正是:

  昔為兩地參商,今作一處團圓。

  那些鬻賣子女的窮民好不快活。於是湯王以民間窮困至賣子女,多因無生息所致,乃以各處生物盡民生所用的物,令百姓把來相通作交易,使那販來賣的得些小利息,盡可度日。民有生意便不死,吃那現飯而民無困窘的了。卻如何先時天旱而民不至餓死,乃反至於賣子女者?蓋緣天旱已久,蓄積之粟已吃盡故也。

  於是湯王此政一行,天下大治,乃作大濩之樂。如何名作濩?濩者?護也,言成湯之仁德能救護生民也。當春秋祭祀時,宗廟之內也須用幾個禽獸以奉祖考。他初作個囿,張那三面的網於內,以取禽獸。好笑,三面的網如何取得禽獸?卻也古怪,自有不用命的自來鑽入網裡。湯王只擇毛色堪用的揀了幾個,那餘剩的又盡情放去。在位三十年崩,壽一百歲。太甲嗣位。太甲,太丁子,湯王嫡孫也。後人鐘伯敬詩曰:

  太丁早喪命難延,外丙仲壬天其年。
  太甲應當膺玉曆,能為賢主蓋前愆。

  戊申元祀,太甲即商王位。他初登天位,不知天位乃艱難的物,看作好放肆的事。毋量湯王為天子,兢兢業業,好生不自在,常常驚恐,一似隕墜深淵一般。他所設立典刑,生怕苦虐下民。豈知下民是我管壓得的?弄得反成怕他,卻不枉做天子?

  於是把湯王所立的典刑盡情換過。時伊尹在相位,乃是顧命大臣。見太甲懲般作為,大驚道:「似此嗣王,卻不將國家敗壞了?先王執中立賢之意,他全不顧,而夏桀暴戾荒淫之行,他反近似。若要他成個賢王,必須曉得先王自新明德之旨。不若放他于桐宮,此是先王墳墓所在,又有大訓載在墳廟,看他能改過,然後迎他還國,複為天子,豈不為美?」

  次日,乃陳於朝曰:「嗣王自作聰明,顛覆先王典刑。夫天下非一家之有也,惟有道者理之。今元首矣,天下非所宜,理合放之。」

  仲虺曰:「放之何如?」

  伊尹曰:「放往桐宮,使他日夕在墳墓之旁,思先王所以得天下之故,料必能啟過也。」

  仲虺曰:「善。」

  即令與馬,促太甲起行,只得帶皇妃及女嬪十數人同往。太甲倉皇無措,只得求道曰:「我去,天下將誰理?」

  伊尹曰:「君能改過,則天下任君理也。一應政事,予當暫攝之。」

  太甲乃與元妃、侍妾含淚登車。正是:

  萬乘尊貴才快樂,一朝卸權實堪悲。

  太甲來到桐宮,同皇妃安頓了行李。見只是十數間空闊房屋,哪裡還像宮內豔鬧的所在,覺得甚是冷淡。出門閒遊不數步,便是湯王墳。但見禽鳥悲呼,林木蕭疏,哪裡還像宮苑裡紅綠笙歌的去處,愈添淒涼起來。耐煩住了周年半載,心上只是懷恨那伊尹。

  一日,散步在湯王墳前,行來走去,猛然間想起:「我先王為天子,真也謹慎。他有拯生民於塗炭,取天下若反掌。得了天下如何不要?為天子且再三推讓,不得已乃踐天位。若似我懲不守法度,漫道眾諸侯推讓他為天子,且個個像伊尹一般把我放逐了。這還是我從前所作的事不是,所以將我謫來桐宮,不過要我取法先王,他依舊把我當先王輔佐了。然先王不過言的是仁言,行的是仁政。我今須處仁遷義,再莫如前不循仁義了。」

  自怨自艾一番,回至桐宮,將伊尹所作《伊訓》、《肆命》、《徂後》等編當為者,為之法度惟謹。

  桐宮的人見太甲如此翻然改悟,乃相告曰:「嗣王近日大不如前。」

  卻來報知伊尹。伊尹道:「還看年把,使他磨挫得慣熟,方成大用。」

  將近三年,太甲只存聖賢心,行仁義事。伊尹聞知,乃會聚百官,陳於朝曰:「嗣王能遷善改過,增修厥德,可迎歸朝,攝理政事。」

  仲虺曰:「善。」

  乃排駕往桐宮迎太甲回。太甲複踐天子位,伊尹相之。諸侯聞太甲賢,莫不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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